一邊看著街上的灰塵隨著他移動的腳步向前撲去,四散開來。
他走進旅館,就在敞開的門口停了下來,好讓眼睛適應裡面的昏暗。在他的右邊隱隱地出現一個櫃檯的輪廓;櫃檯後面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子一動不動地站著。房間裡散放著六張皮墊直背靠椅。三面牆上間隔均勻地裝著方形的窗子,有亮光從窗子裡照進來。方窗子是用半透明的布簾遮住的,布簾微微地向室內鼓起,好像陰涼的室內是真空的。
“我要一間房。”他的聲音在寂靜中空空迴響。
那個夥計把一本開啟的登記簿推到他面前,遞給他一根有鐵尖的羽毛管。年輕人慢慢地在登記簿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威廉·安德魯斯。墨水很淡,灰白的紙上印著淡藍色的字。
“兩塊錢一天。”夥計說,一邊把登記簿拉回到自己身邊,一邊辨認著上面的名字。“如果你想要把熱水送到樓上去,另加一角二分半錢。”他忽然抬起頭看著安德魯斯,問:“在這兒待多久?”
“不知道,”安德魯斯說,“你認識一個叫麥克唐納的人嗎?”
“麥克唐納?”夥計微微點頭,“那個獸皮商。當然認識,大家都認識麥克唐納,是你朋友?”
“不完全是,”安德魯斯說,“你知道哪兒可以找到他?”
夥計點點頭,“他在南面的鹽坑那兒有一個辦公室。從這兒走過去大約十分鐘。”
“我明天去找他,”安德魯斯說,“我幾分鐘前剛從埃爾斯沃思來到這裡,今天累了。”
夥計合上登記簿,從系在腰帶上的鑰匙環裡的一大串鑰匙中取出一把,交給安德魯斯。“你得自己把旅行包拿上樓,”他說道,“你要水的時候,我會把水提上去的。”
“一小時左右。”安德魯斯說。
“十五號房間,”夥計說,“就在樓梯旁邊。”
安德魯斯點點頭。所謂樓梯不過是兩側都沒有扶手的踏板,也沒有過樑,樓梯從遠端的牆那邊陡然傾斜向上,一直插入房子中層的一個長方形小洞。安德魯斯在將房間分為兩部分的狹窄通道的一頭,找到自己的房間,房門沒鎖,他走了進去。房間不大,只有一張狹窄的繩床,上面放著薄薄的床墊;一張粗糙的木桌,上面放著一盞檯燈;一個馬口鐵的洗臉盆;一面鏡子;一張直背靠椅,和他剛才在大廳裡看到的差不多。房間有一扇面朝街道的窗戶,窗戶裡鑲著一個輕巧的可拆卸的木框,上面蓋一塊薄紗布。他這才想起自從他進了這個鎮子,還沒有看到過玻璃。他把旅行包放在沒有鋪任何東西的床墊上。
他從包裡拿出行李後,就把旅行包推到低矮的床下,然後伸展身子躺在凹凸不平的床墊上;床墊咯吱作響,因為他身體的重量而陷了下去;他能感覺到支撐床墊的繩子拉得緊緊的,抵著他的身體。他的大腿和屁股麻木地抽搐著。這時他才意識到這次旅行把他給累壞了。
但現在旅行終於結束了;他的肌肉放鬆了下來,腦子又回到了沿途的路上。差不多兩個星期以來,鐵路和馬車載著他橫跨了整個國家的東西部。從波士頓到奧爾巴尼,從奧爾巴尼到紐約,從紐約到……許多城市的名字亂七八糟地一起出現在他的記憶中,和他所走的線路根本聯絡不到一起:巴爾的摩、費城、聖路易斯。他記起了坐公共馬車時堅硬的板凳讓他痛苦難熬,他還記起骯髒火車站裡的木板條長凳。旅途一路的痛苦此時從骨頭裡滲透出來。由於知道旅途已經結束,這種痛苦反而變得異常清晰。
他知道明天一定會渾身疼痛。他笑了笑。他面對的薄紗布覆蓋的窗戶亮著光,他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兒那個夥計拿上來一個木盆和一桶熱水。安德魯斯打起精神,舀了一些熱水放進鐵臉盆裡。他在臉上塗上肥皂,颳起鬍子。夥計又去提了兩桶水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