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進電影圈之前的事,誰知?”
“你們不是青石板地都掀得起來找蛛絲馬跡嗎?”
編姐側側頭,“是,對當紅女明星的即時新聞,我們會努力搶。”她說,“但是姚晶,她已經過時了。這次她去世後追新聞來做,不過是最後致敬。”
“致敬!”我心一跳。
“做公眾人物最怕什麼?”編姐笑,“你以為是受騷擾?”
“是坐冷板凳。”壽林接上去。
我覺得很難過。“姚晶過時了嗎?”
“三十多歲,怎麼不過時,戲都不賣座,演技精湛又如何?觀眾平均年齡只有十三至十九,他們乾脆回家看他們的媽豈非更好。”
說得好不傖俗。
我抬起頭嘆口氣,“但她還是那麼美。”
“你以成熟少婦的眼光去欣賞她,角度與觀點都不同,外頭那些人要的,並不是她那樣的女演員。”
或許是。
到頭來,她是很寂寞的吧。
大家都沉默下來。
壽林說:“把遺產交還給趙家,你就可以輕輕鬆鬆地做人,佐子,何必去追查一個陌生人的秘辛?”
梁女士馬上說:“如果佐子不追,我來追,把故事寫成一本書也是好的。”壽林打個呵欠,“女明星的故事,都大同小異。”大家都倦得張不開眼睛。
梁推開客房的門便往小床上倒下,“七點叫醒我吃飯。”
壽林說:“我也略睡一會兒。”
彷彿有瞌睡仙向我們下藥,一個個都倒下來。
臨睡時我想:死亡倒也好,就這麼去了,身不由己,從此什麼都不必理會。
我們三人我最先醒來,是早上七點鐘。
我不顧他們兩個,先做咖啡吐司。
聞到香味,他們也一個個起身。
我把面皂面霜指給編姐看,讓她梳洗。
晨曦中我把牛奶與糖遞給壽林。
他凝視我,我很詫異,也看看他。這人有著扁扁的面孔,短厚闊寬,像嬰兒般,一雙眼睛又有點倒,非常可愛。
看著看著我笑起來,不知這是不是愛情。我擰擰他面孔。他忽然說:“我們結婚吧。”花前月下,我也忽然會感動,說聲“我們結婚吧”,沖沖喜。
那時在紐約讀書,看場電影算是大事,大家都是窮學生,有一個男生帶我看首輪歐陸片,中場休息,他向糖果女郎買覆盤子冰淇淋給我吃。我覺得他對我太好,照顧得我無微不至,故此忽然說:“我們結婚吧。”
事後當然不作數。說過的話句句要負責,那還得了,一切應允都得履行,那還不成了神仙世界。壽林這一句求婚,不過是想表示那一刻他覺得幸福滿足,稍後心情不一樣,他就會忘記這件事。我眯起眼睛向他笑笑,去廚房捧出香腸煎蛋。編姐吃完便趕回報館去做事。我到報館資料室去翻舊雜誌及報紙。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姚晶年輕時的照片。非常的清秀可愛,臉上一股怯怯之意,穿一件當時流行的黑白格子直身迷你裙,氣質不見特別,反而最近才透露出韻味來。有些女人可以美到三四十歲,如姚晶。一些小時了了,嘰嘰喳喳像小鳥般的女郎,老大便成為醬菜,仍穿短裙羊毛襪工人褲,可怕。看著畫報,我心中閃過兩句曲詞:coc1紅顏彈指老,
剎那芳華。coc2
我自舊資料中知道姚晶會彈鋼琴,喜歡貓,愛看海。
那時候的宣傳真丟臉,沒有一句真話。
我並沒有在姚家看到鋼琴與貓,她的家亦看不到海。
我覺得她喜歡白而香的花朵、靜寂、許多的私人時間,以及她的家庭。
我見到的姚晶與那時候的姚晶已有太大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