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來,從窗簾縫裡偷看那情種是何方神聖,但毫無所獲。只聞哭聲,不見人影,看山上槐樹葉子“沙啦啦”掃過,德國塔樓在月亮底下泛著青光,我心裡害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剛剛迷糊了一會兒,山腰八角亭子裡又響起“蘇三起解”和“咿咿呀呀”的京胡,一幫老頭老太太天天在這裡練嗓,雖然很有水平,但我煩得想跳起來替我腹中之物強爭口氣。
那時候,裝部家庭電話還是權利的象徵,傳呼和手機更是下海弄潮兒的代名詞,我的身邊沒有任何通訊裝置。同學都忙著戀愛,老趙家每天圍著醫院轉,我父母遠在這座城市的那一頭。身體變化帶給我的不適,我不知向誰說,憋急了,只能和肚子裡的小東西自說自話。這孩子註定命苦,沒出世就只能與我相依為命,在我的腹中,她就壓根沒受過父親雙手的撫摸。
有時候實在悶得難受,我就扶案狂書,但不一會兒,肚子裡就開始狂敲亂打,她不舒服。我就只好出門,翻過山就到了海邊。在那裡經常遇到散步的孕婦,一看人家丈夫像扶傷員一樣捧著大肚婆在海邊走來走去,我心裡“呼”地就冒上股酸水,我委屈,我想吐。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住到醫院待產。我不能有怨言,我是我們家教育出的好女兒,懂得如果阻擋趙趙盡孝,我就是犯罪。不僅這樣,做了什麼好吃的,我還要穿過馬路送去醫院共享。
我幾乎快忘了我丈夫長什麼樣子了,我住的地方和醫院一路之隔,但我和住在醫院裡的趙趙已經走得越來越遠。
8、生下女兒,失去丈夫
12月25日,是個不尋常的日子。我孤零零躺在冷清的待產室裡,數窗玻璃被雪粒拍打的聲音。那一夜的確發生過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那天有個神聖的母親在馬廄裡生了一個嬰兒,直到現在,全世界都在為他過生日;還有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凍死在丹麥的雪地裡。當醫院牆外的天主教堂敲響了聖誕大鐘的時候,我開始陣痛。
那一天整零點的時候,我在醫院待產室被一陣劇痛痛醒,兩分鐘一次襲來的陣痛把我從床上翻到地下,眩暈中不管抓住暖氣的管子還是樓梯的扶手,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好不容易苦捱了一夜,這時已痛得把咬著牙吃進去的早飯統統吐出來。大夫進來查了查說:“你的宮口才開了一指。”天哪,要到十指得死去活來多少次!
護士給掛上一瓶催產素就出去了,我躺在床上,眼看著那透明的液體非常緩慢地滴下來,劇痛竟變本加厲地來了,我終於像其她產婦那樣大哭起來。這時才明白,待產室這張床上灑過多少孕婦的淚。一個生命的降生,是用眼淚的洪流衝出來的呀。
時近中午,大夫進來很果斷地說:“你的宮口開得那麼慢,產程太長,得想個辦法。”
迷迷糊糊跟大夫去了分娩室,兩副高高的產床蒙著白色床單,陰森森的橫在那裡。此時,我並沒意識到這兩張床上呱呱接住了多少墜地的嬰兒,我反而覺得我躺在上面如停屍般的恐怖。
最巨大的痛苦終於來了,這永生難忘的七個小時。
破了膜之後,羊水嘩嘩地流出來,單是破膜那一種尖利的痛就使我幾乎斷了呼吸。足以使人暈厥的劇痛半分鐘一次地來了,似山崩海嘯,又似洪水烈火。我在窄窄的產床上翻滾,右手掛著針管,鼻子裡插著氧氣,痛疼一來,眼淚也隨之蜂湧而來,“哇哇”大叫,護士送進一條紗布,情急之下,我一口咬住,那線頭寒進牙縫裡,往外猛一拽,幾乎把下面的牙齒拔下來。
“大夫,你給我剖腹產啊!求求你!求求你啦!”我哭喊著哀求著,一個小時破膜前尚對剖腹產心有餘悸,現在竟巴不得一刀下去,快些結束痛苦。
“你的宮口開得這麼快,再有兩個小時就生了。”我急她不急,大夫見多不怪地安慰我。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