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此時座中,自不乏恃才傲物的文學之士;但等他們見到無邊水月旁這一番驚心動魄的舞蹈,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有文字不能形容之事!
屏氣凝神,觀看這綺態妍姿之際,恍惚間他們看到,清幽的月光中彷彿漸漸飛起無數細小的銀塵,如玉屑雪粉,漸聚漸凝成一條輕盈飄逸的銀紗,隨著那個蹈節如鸞的身影縈繞飄舞。而此時,湖風如弦唱,明月如銀釭,清風作力士,水木為舞姬,彷佛眼前天地間所有一切,都圍繞著一人旋舞;枕流閣前整個的湖天山水中,已只剩下一位迴風舞雪的絕麗仙姝。
就如同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這樣令人心醉神馳的舞蹈,很快便告結束。
等那位宛如月裡嫦娥的清泠女子,重又回到自己堂主身邊,幾乎所有水雲山莊的常客,仍然是如痴如醉,不願從如仙似幻的夢境中清醒。有幾位在官場中跌爬滾打數十年的紅塵老吏,不知何故,現在眼角中竟隱隱閃動著久違的淚華。
與他們相比,醒言卻沒那麼痴迷。畢竟寇雪宜的舞蹈,他已見識過一次。等她回到自己身邊,醒言親自將她琉璃盞中斟滿清淡果酒,含笑遞給她,以慰她方才舞蹈辛勞。
見醒言替自己斟酒,又贊她舞技有了進步,雪宜便柔柔一笑,輕聲謝道:
“堂主過譽了,雪宜方才,只不過僥倖不給堂主出醜……”
剛才舞過一回,雪宜此時卻毫不氣喘,仍是徐徐呼吸,吐氣如蘭。
對她這樣從容情狀,座上賓客自然大多來不及注意;只有長長筵席末那位面相普通的中年道士,望了雪宜幾眼,似是若有所思。
再說就在雪宜醒言二人對答之時,坐在他們上首的無雙公子,卻忽然傾身過來,舉杯笑言道:
“雪宜姑娘,請恕世俊贊遲——方才觀君一舞,於我而言,已非是三生有幸,而是有百世之緣!”
雪宜聞言,覺他贊得太過厲害,便微紅了臉,就要開口遜謝。還未及出言,卻見這位一直溫文爾雅的俊美公子,忽然舉杯飲得一大口,然後大聲讚道:
“幸事!幸事!”
“古有漢武一笑傾城的李夫人,今有世俊一舞傾城的寇仙子!”
聞聽此言,還沒等醒言雪宜來得及反應,便見白世俊掙扎站起,語帶醺醺的說道:
“今日初會佳人,世俊正有一詩相贈……瓊閨、釧響聞,瑤席芳塵滿;情多舞態遲,意傾歌弄緩;歡樂夜方靜,相攜入帷帳……”
已有四五分醉意的白郡守,誦到最後一句時語調已有些含混;但醒言近在咫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一待白世俊將這詩唸完,這位態度謙恭一團和氣的四海堂主,卻是面色一沉,皺起雙眉,暗暗惱道:
“罷了!我敬這無雙公子,神采非凡,談吐不俗,卻如何能對女客,遽然吟出這樣輕薄豔詞!”
正自懊惱,忽又見那風流公子欺身向前,竟將手中飲過的杯盞,極力探到雪宜面前,說道:
“雪宜姑娘,你家堂主替你斟酒,我也來敬你此杯!”
此刻,舉杯向前的白世俊,已是酒意一掃,雙目灼灼,只管盯著眼前女子,等她答言。
見他這樣失禮舉動,醒言頗覺不悅;正要出言,卻忽覺身邊一陣寒氣襲來——轉臉望去,正見雪宜面沉如水,眸光鋒亮,如映冰雪。一見這神情,醒言頓時一驚,心念急轉之時,輕輕探出左手,悄悄握住女子的柔荑——於是這身邊的寒意,立即消逝。
等身邊人重又平復寧靜,醒言見這位無雙公子,在夏夜裡莫名打了個寒戰後,仍然堅持舉杯向前,他便眉峰一揚,朗聲說道:
“多承公爺厚情!只不過這杯酒……雪宜體弱,實在不堪啜飲;不如,就由我來替她飲盡,也免得拂了公爺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