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保定府。張之洞奉旨入覲,由武昌北上,途經保定。袁世凱很重視這次結識張之洞的好機會,早早地做好了一切準備,但張之洞卻不把它當作一回事。
袁世凱那年尚只有四十三歲,比張之洞整整小了二十二歲。張高中探花的時候,袁還只是女人懷抱中的小兒。張出任山西巡撫時,袁不過是一個遊手寄食的落拓青年。在張看來,袁是個不通文墨純靠機緣的暴發戶,一向目中無物的張南皮的心中根本就沒有年輕的直隸總督的位置。
他原計劃並不打算在保定城裡停留,先天宿城外,第二天一早穿城而過,這樣就免去了與袁的見面。不料離保定城還有三十里,袁世凱派出的迎接隊伍便到了,恭恭敬敬地把張之洞一行安排在佈置得豪華舒適的城中客棧。剛吃完晚飯,袁世凱便親自來拜訪。張心中不情願,勉為接待,說不了幾句話便在椅子上打起鼾來。袁雖不快,但想到他年紀已老,又經長途跋涉,興許是累了,並不見怪,忙起身打躬,滿臉堆笑地說:“香帥辛苦了,早點歇息。明日中午晚輩在督撫花廳為香帥洗塵,請賞臉。”
張之洞含含糊糊應了兩句,袁世凱告辭出門。
第二天,當簇新的綠呢大轎將張之洞抬到督署大坪時,高大的轅門已張燈結綵,衙門中門大開,袁世凱穿戴整齊,帶著藩臬兩司等一班高階官員恭迎在側。張之洞走下轎來,鼓樂鞭炮齊鳴,袁世凱迎上去,彎腰作揖,請安道乏,讓張走在前,自一己在後面跟隨,用的是晚輩迎接長輩、學生迎接老師的全副禮儀。然而張之洞對這種場面見得多了,受之當然,毫不動容。
袁世凱盛宴款待,山珍海味佳釀美酒擺滿一桌子。他和藩司楊士驤分坐兩旁,將張之洞奉在正中。席上,袁不斷地親自斟酒夾菜,尋找話題和張交談,可張不理睬他,一個勁地與翰林出身的楊士驤談士林軼事翰苑掌故,弄得袁一句話也插不上,心裡甚是懊惱,表面上則依舊笑著不敢發火。吃完飯後,張拍著袁的肩膀說:“慰庭老弟,沒有想到你一旦做了總督,連楊蓮府這樣的人才都願意做你的藩司。”
袁世凱聽了這話很不舒服,當晚召見楊士驤,對他說:“香帥既然這樣看得起足下,足下不如干脆請調武昌算了。”
楊士驤知道這是袁白天在席上受張冷淡的氣話,忙賠著笑臉說:“慰帥說哪裡話!白天香帥盡翻些陳年爛芝麻,我實在無意跟他談這些,只看在他是前輩的分上敷衍著,讓他面子上過得去。縱使香帥有這種意思,司裡亦不願侍候這等偃蹇上司,何況在司裡看來,香帥不是做大事的人,他也無意調我去。”
人人都說張之洞是經天緯地的大才,為何楊士驤獨說他做不成大事呢?袁世凱這樣想過後,有意問:“足下是如何看待香帥的?”
“我看香帥今日之情形,正與當年左宗棠西征得勝回師的時候一樣。那時的左宗棠自以為不可一世,驕而蹈虛,伴食東閣,其實只不過苟延一時而已。香帥乃暮年之左宗棠,不足畏也。”
袁世凱聽了楊士驤這番話,白天所受的窩囊氣出了多半,但還是不能全然釋懷說:“香帥今日席上只與你一人說話,不理睬我,他是看不起我非翰林出身。”
正是這碼事!聰明的楊士驤怎能不知,但他不能附和,腦子一轉,嘴裡說出一番很中聽的話來:“依司裡看來,他不是在揚其長,而是在掩其短。香帥進入保定府,見北洋軍軍容整肅,號令森嚴,心存嫉妒,但又無可奈何。他知道談武絕非慰帥對手,於是避開正事不提,專談詞曹舊事,實為掩其窘態。因此香帥不是輕視公,正是重視公,畏懼公。”
袁世凱肚子裡的怨氣全部化去了,笑著說:“還是足下有眼力,能見人所不見。”
楊士驤乘機進言:“當年曾文正公首創湘軍,其後能發揚光大者有兩人,一為左宗棠,一為李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