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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取下來,揩拭乾淨。她用抹布也很有講究,疊成六疊,擦一遍換一面,每根晾竿揩拭三遍,揩拭完四根晾竿,正好面面俱到。她把揩乾淨的晾衣服竿暫且一頭擱在窗臺上,另一頭插在低處的籬笆縫裡,等晾滿一竿就送上高處,架牢,再用丫叉送上這一頭。衣服的每一個部位她都要扯平整了,捲起的口袋沿拉上來,窩著的衣領抻開來,袖管,褲管,更是要繃了又繃。褲子,不是像大多數人那樣,穿進一條腿,垂著一條腿,而是要將垂下的褲管用衣夾夾在穿進的褲管上,這樣垂下的褲腿就不會垂蕩得長出一點,也不會因為擦著過路的人的頭頂蹭髒了。妹頭注意到她還特別地沿了衣縫掐過來,掐過來,使勁地一神。妹頭領會到這是因為縫衣線往往更容易縮水一些,就將兩面衣塊收緊,皺縮起來。這樣一掐,一抻,就把線捋直了。所以,玲玲二姐姐穿出來的衣服才能像熨過的一樣,特別平服。二姐姐晾滿了四竹竿的衣服,回去整理整理,就出門去了。

她是嬌小苗條的身材,穿一條花布長裙,系在白襯衫外面,腰上緊緊地箍一根白色的寬皮帶。頭髮是電燙過的,在腦後扎兩個小球球,額髮高高地聳起,蓬鬆的一堆。肩上背一個皮包,帶子收得短短的,包正到腰際。這是她這樣剛出校門,又走進社會的女青年的典型裝束,標明瞭受教育和經濟自立的身份。許多社會青年也這樣裝束自己,可到底掩飾不住內心的空虛,表情是落寞的。玲玲的二姐姐則是自信的,她繃著一張粉白標緻的臉,目不斜視地走出了弄堂,去度她的假日。人們傳說她有男朋友了。

在這樣的年齡階段,相差五六歲幾乎就像隔了一代,怎麼趕也趕不上似的。妹頭看著玲玲二姐姐,就是這樣的心情。她對日復一日的上學,下學的生活,簡直都是灰心的。所以她的成績沒有太壞,而是保持在中游水平,那只是因為她的聰明,以及恪守義務的天性,她認為讀書是她應盡的義務。事實上,她對書本上的知識是談不上有什麼興趣的。弄堂前邊的操場,就是妹頭他們小學校的操場。下午放學回家,隔了籬笆牆,聽著那些晚放學的班級在操場上體育課,吵吵嚷嚷,夾著老師的口令,哨子,還有呵斥,她好像從局外看見了自己生活的不幸。這時候,她就像個淑女一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用繃箍繃了一片枕頭布,繡著花。妹頭她們的小學校,就是間在弄口的民居里面,教室,辦公室,都是東一處,西一處的。弄堂裡的孩子,聽到打預備鈴了,再奔去上課,也來得及。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妹頭還沒上學,哥哥已是三年級學生了,兩節課後的大休息,他都來得及奔回家,吃一碗豬油拌飯,再奔回學校。這條弄堂又地處鬧市中心,課堂外邊就是繁華的市面,下課時,女生們擁在窗前,點點戳戳地看著街上走過的摩登男女,還有對面櫥窗裡皮鞋的樣式。她們給街上經常出現的人物起名,比如,淮海路上一枝花。這其實也是一個社會青年,家住在這條街上的某一條橫馬路上,她在這條街上走來走去,有時手裡託著一包油浸浸的熟食,有時是幾條固本肥皂,還有時是一卷布。眼尖的女生甚至能看出這是一卷短褲的褲片,還是一卷龍頭細布的口袋布。雖然是為了這些瑣事進出,淮海路上一枝花依然穿得很正式,絲襪,皮鞋,過膝的裙子,襯衫的袖口端端正正地扣著釦子。她也是燙髮,但不是妹頭媽媽那樣的短髮,也不是玲玲二姐姐的蓬鬆額髮,腦後扎兩個小球,她是長波浪,可又不是披散在肩上,而是做成束髮的樣式,額髮略有些小波紋,但比較平服自然。這種髮式多是電影明星做的,摩登裡帶幾分藝術氣。她的頭髮又特別黑,襯著她端正小巧的額,鼻,臉頰,和下頷,分外秀麗。她有一件黑白格子的呢外套,下面配著舍味呢的長褲,特別和這髮型合適,真是醒目得很。有一次,大約是匆忙出門,她竟穿了一雙拖鞋,露出了赤裸的腳後跟。褲子也是家常的,人造棉褲子,洗白了,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