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急,褲腿就裹著她的身子飄動搖擺著。女生們都傻了眼,心裡激盪起一股嫌惡和羨慕夾雜的感受。望了她從馬路對面走到這面,再走到馬路那頭,拐了個彎,消失了。玲玲忽然說了一句:真像是馬路天使。大家並不知道馬路天使是什麼意思,但都覺得,這是再恰當不過的形容。妹頭尤其吃驚玲玲會說出這樣精闢的話,並且還說得那麼冷靜,就好像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幾乎要對她刮目相看。這些名詞都是從她姐姐那裡聽來的,有姐姐就是好,眼界都開闊。
女生們還很狂熱地崇拜於追逐一名年輕的女老師,學校的大隊輔導員。她其實並不漂亮,臉部甚至還有些缺陷,就是她的下巴略有些短,裝束又很樸素,總是白衣藍裙,一雙橫搭袢皮鞋,還有些土氣地留著一對垂至腰際的長辮子。但是,她確是有一種風度,嚴肅,端莊,文靜,姿態則很挺拔。這使她有些像女演員。女生們為了學習她,都留起了長辮子,走路也挺著腰,端直地,目不斜視地,一步一步邁著。女生們幹什麼都是一窩蜂,有一些是真喜歡,有一些則是盲目的,瞎湊熱鬧。妹頭就不,她沒有加入潮流。她並不喜歡這位輔導員老師,她覺得她有點官腔。她尤其不喜歡輔導員那口咬得很準的,朗朗的普通話,這加深了她的官腔。她寧可去喜歡學校裡另一位男老師,美術課的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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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是一個精神略有些委靡的男人,傳說他曾經患有結核病,從大學退學,病癒以後就來到這所小學校來教圖畫課。他的臉黃而瘦削,頭髮卻偏偏比較長,也不是那種時髦的,經過修飾的長髮,而是沒什麼型的,不經意而留長了。額髮本是想朝後梳,卻沒有梳平,於是便豎著。在春暖很久的天氣裡,他還穿著一件棉襖,藍布罩衫的袖口很長地蓋在手背上,中式的連肩的衣襟從他單薄的背膀上垂掛下去。看上去,他就像那種穿長衫的舊式的男人。可他一旦脫了棉襖,換上一件毛藍洗白的中山裝,忽然又年輕起來,你發現他幾乎還是個少年人,而且很新派。上課時,他夾了教具走進課堂,將東西一放,就轉身在黑板上作演示,同時簡短地解釋幾句。他畫得非常嫻熟,自然還流露出不屑:畫這點東西,還不是毛毛雨?這樣,大約佔去有三分之一的課時,還有三分之二時間,他就讓同學們照他的示範畫,自己則坐在黑板一側的下方,靜靜地等待下課。他雖然是有些病態,但出於幽默的天性,他並不憂鬱。他臉上帶著懶散的溫和的笑容,略帶打趣地批評學生,學生要是畫得實在糟糕,他就說:怕來!怕來是上海話形容難看的說法,好看則是趣來。來是語氣詞。他說一口標準的上海話,不帶任何鄉音,比方蘇州,寧波,或者本地的口音。蘇州腔多少有些狎暱,尤其是男人來說,就有些輕佻;寧波音呢,難免有些賣弄風趣,便油滑了;本地話,指的是上海郊縣的土語,倒是老實,可委實又太鄉氣重了。所以,這些口音多半是有些俚俗。上海話本又是雜合之音,總是要有側重的,偏偏李老師說的一口沒有習氣的上海話。他又不是刻意地,一字一句去咬,而是輕鬆,隨便,自然。有一些難發的音,他一吐口就是。比如仙鶴的鶴,上海話裡是發的舌根鼻音,他就這麼發音——鶴。他說話的聲音不響,可也不是有意的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