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三十年後,米隊長依然感到內疚,因為那句話,女學生精神恍惚,在後來一次學習中,自己揭發自己,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後來瘋了,跳樓自盡。米隊長與那個女學生到底有無肉體關係,莫莉認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愛。蚌不經意張開殼,莫明地吸入一粒砂,疼痛,掙扎,就有了珍珠。這珍珠就是愛。這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莫莉已經忘了。三十年後,米隊長說他是隨風飄泊的一粒砂時,莫莉忽然記起這句話。
而阮明,對林惠來說,或許是一粒砂,但對莫莉而言,只是一陣風。那一夜,風在影影綽綽的窗外徘徊,後來,林惠主動掀開蚊帳鑽過來,發誓賭咒,拉勾上吊,姐妹情深,一百年不變心,若是背叛,不得好死。那些從孩提時候起沿用的方法依然有效,姐妹倆很快就和解,沒有再提那個名字。那個名字就像一陣風吹亂了桌上的書頁,又從窗縫悄悄溜走。
莫莉還告訴妹妹,她的臨時廣播室設在師大圖書館,圖書館裡封存了許多小說。等局勢平靜一些,可以帶妹妹去看看。
四 處遺
四
1968年夏天,G城武鬥的規模越來越大,需要許多戰鬥組織聯合行動。
莫莉初次參加的聯合行動,是在山頭上用高射機槍封鎖江面大橋。大橋連通東西兩岸,是城外進入城裡的交通要道,也是保皇派“聯指”進攻的主要方向。橋西頭用沙袋壘了工事,橋東頭附近的圍牆樹木都被放倒,以掃清射界。那段時間,大橋已經沒有人敢通行,人們需要繞道很遠的兩座小橋。但不久後,山頭就落入“聯指”手中。
他們在山頭上守了三天,每天只是定時向對岸天空掃射,是示威也是警告。莫莉雖然已經能熟練使用槍支,但米隊長不允許她開槍,因為廣播員被列入非武裝人員。
到1968年底,武鬥全部停息。學校已經癱瘓,多數工廠也停工,城市裡到處是無所事事的青年人。在中央領導眼裡,他們依然是影響社會安定的危險人物。於是,最高指示下達: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
從1968年底到1978年,約有1623萬城市青年被驅逐到農村耕田,多數集中在雲南、黑龍江、內蒙古、新疆等偏遠地區。當那些十幾歲的城市青年,像參加武鬥一樣,高喊著口號衝向農村時,他們天真地相信,需要修理的不僅僅是階級敵人,還有地球。廣闊田地煉紅心。遍地英雄下夕煙。革命的火種在他們心中尚未熄滅,只待春風吹拂,便可燎原。他們像時刻上滿發條的鬧鐘,不停地走。扛鋤頭走在田間小路,會想象是抗槍打游擊。阿基米德說過,給一個支點,他將撬動地球。而給一杆槍,他們將解放全人類。
而農村的艱苦生活給了那些幻想者沉重一擊。農民不歡迎他們。在中國,農民是一種身份地位,而不是單純的工作。農民永遠是中國社會的最底層,而知青,被放在了最底層之下。知識青年的神聖光環褪去,許多人感到失落,卻無從發洩。不滿情緒在壓抑下堆積蔓延,直到1979年才爆發,由雲南知青首先發起返城大運動,與政府發生流血衝突,大批知青才最終得以回到城市。也有一些知青,因為在農村結婚成家,被迫留下。知青故事,和武鬥故事一樣,成為中國歷史上晦澀灰暗的一頁。
武鬥結束後,莫莉也到農村插隊,沒有去太遠的地方,只在G城鄰縣的山區。一個深藏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中的偏僻山村,從縣城出發,要走整整一天。村裡沒有平地,放眼望去,除了莽莽山林,只有無盡的梯田。與知青們激動、彷徨、失落、苦悶不一樣,莫莉對一切都無動於衷。那些蔚為壯觀的梯田,在她眼中,也不過與多年後看見的烈士陵園一樣。她一樣參加耕作收穫,一樣開會學習,因為處事穩重,還被選為組長。
一年後,父親的下屬想辦法將她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