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參將先還嘴硬,聽到後來臉色發白,心中懊惱,不敢做聲了。
旁邊有人輕聲道:“別說,現在清議倒有些勢力了,也幹了點好事。這陳左毅一干人前些日子不是扳倒了左都御史王槐?該,那傢伙也壞夠了!”
那老者聽了不言,半晌停杯嘆道:“哼哼,又成得了什麼氣候了!所議之事不過是負氣使性,爭的不過是對金是稱‘父子’還是稱‘叔侄’,可笑啊、可笑……”
說著嘆了口氣又道:“便使盡了朝野上下吃奶的勁兒,才不過扳倒一個王槐,老虎頭上打了個蝨子,可老虎不照樣還在?卻先一個個自覺安邦定國了一般。你看那陳左毅得勢不過兩月,先把綢長衫換下了往日的舊布衫了,天下百姓還能指望他們嗎?”說完又嘆口氣,吩咐夥計一聲:“計在賬上。”起身走了。
沈放聽那老者說話大有道理,不由暗暗點頭,想依靠這班士人學子,朝政是永無清寧的。那邊說書的瞎子卻已快把一段《吳越春秋》說完,只聽他道:“……且說范蠡見那吳國已破,夫差身死,越王大仇已報,他也見著西施,兩人自是彼此歡喜,更不待言。西施說道:‘大夫,想不到你我還有相見之日。’她違心事賊,這些年心中甘苦無數,說罷掩面悲泣,便有要投湖自盡之意。範大夫卻忙一把攔住,柔聲道:‘西子,我這一生事業已盡,成敗功過,且由後世評說,正要與你泛舟五湖,做一生一世的消磨,你如何卻要自盡?’
“說著握了西施的手,一個高材謀士,一個絕代佳人,雖心中各有瘡口,但俱識得這人間的苦,其餘話便也不用多說了。當日範大夫便棄官而走,走前修書一封,寄與宰相文種。信上面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獵狗烹。越王為人刻毒寡恩。長頸鳥喙,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君何不速去?’意思是野兔打完了,就是獵狗該殺的日子了;功高駭主,不如功成身退。那文種還在猶疑,閉門苦思,忽然第三日,越王就叫人送來一把長劍,說道:‘文丞相送我滅吳七策,我只用了其中之三已滅了吳國,剩下四策何用?留在人間只怕也成國家大害,只有請文先生隨先王去試行於九泉之下吧。’這分明是逼文種自殺了。文種長嘆一聲,只說了‘悔不該’三字,便拔劍自刎。可憐一代名臣,終究魂歸黃土,哪及得上范蠡的逍遙自在?列位,這範大夫的英資雄才,方略謀算,種種胸襟,怎不讓人稱羨?所以到了本朝神宗時,王安石丞相每回想起這位範大夫的為人立事,便不由長吟‘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之句不止,以至於淚下。如今這吳江之上有一座三高亭,供著三位高人:范蠡、季鷹、陸龜蒙,為首的便是這範大夫了。”
沈放聽他說的雖言語粗陋,倒也不失事略大概,而且范蠡也一向為他所欽慕,不由聽了進去。此時不由嘆了口氣,想越王勾踐雖毒,尚能容人到功成之後,而如今這昏君奸相,卻終不能容嶽將軍至痛飲黃龍,叫人怎不扼腕痛恨!
那瞎子繼續說他的煞尾,“列位,怎知範大夫這英魂烈魄,到如今千百年後,竟至無處容身了!”
沈放聽了一奇,不知又有何驚人之談?
只聽那瞎子說道:“那吳江的三高亭蓋於吳地,算是從前吳國所屬,沒想今日卻已變成了‘二高亭’,而非‘三高亭’了——只為前日有位吳中學子曲遇鴻做了一首詩,道‘吳人不解亡國恨,卻祠范蠡供大仇’,說範大夫本是吳國的大仇,吳中之人怎可供他?幾個吳下書生公議,便將亭中范蠡神位撤去了。”
沈放聽得心中冷哂,這班秀才只知翻千餘年前老賬以充博雅,可惜雖記得夫差之仇,倒忘記眼前的金兵壓境。
卻聽那瞎子又拉了幾句胡琴,啞著嗓子說:“可笑這範大夫魂靈既不見容於吳,卻更不能見容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