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一晚。她自覺是條狡猾的狐狸,卻不知我是個更狡猾的獵人——桃花的眼間眉梢早就明白地告訴我,她喜歡我待在她身邊。因此,對她的冷言冷語,我只當成撓癢癢,舒舒服服來享受便是,如果認真去計較,那就要傻得山河慘淡日月無光了。
桃花出言挖苦,我自巋然不動,一副死豬不怕燙的樣子。桃花氣得直哼哼,在屋裡走來走去。我斜眼一瞥,看到她枕頭下似乎塞著一本書,伸手取出,卻是《紅樓夢》。桃花平時只愛翻閱薄薄的時尚雜誌,如今揣著這厚厚的大書,其中的藉此打發時間的無聊可見一斑。我暗歎口氣,翻開扉頁,只見上面寫了一行清秀的鋼筆字:我忽然明白,《紅樓夢》寫的不是寶黛愛情封建腐朽,而是一種虛無,生命本質的虛無。
我忍著刺痛,正要繼續翻看,桃花斜刺裡伸手過來,將小說奪了過去,藏到背後,對我瞪眼說道:想看書自己去新華書店買去,行不行?哦,這附近就有一家,好像裡面的女店員都很漂亮,你還可以順便勾搭一兩個。
我瞅她一眼,冷冷地說:如果我沒記錯,這本《紅樓夢》好像是我的吧?不告而借,偷也。雖然是書,也是犯了盜戒,孔乙己的腿怎麼瘸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桃花衝到我面前:我就偷我就偷,不但偷你的書,還要偷你的人,怎麼著吧?你打我呀,把我打瘸了呀。
她咄咄逼人,我卻懶得理睬,徑自踱到窗邊,裝作神定氣閒的樣子去看外面的燈火。
室內那個五十左右的阿姨看不慣了,嘆著氣把桃花叫到身邊,壓低聲音規勸她:孩子啊,咱們攤上病災,那是老天註定的,怪不得別人。這小夥子是你男朋友吧,挺好的嘛,一看就是個實在人。現在這樣的年輕人打著燈籠也難找啊,你可別把人逼急嘍——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對了,兔子急了也咬人……
我向來聰明——當然僅指耳聰目明,不涉及智商係數——那阿姨的一番話被我豎起耳朵聽個一字不落。心裡正不是滋味兒,卻聽桃花嘿嘿的笑道:阿姨,沒事兒,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他這個人吧(說到這裡,桃花故意提高音調讓我聽見),是個膽小鬼,不敢把我怎麼樣的。
我心裡微微一怔,桃花說這話的口氣怪怪的,似乎弦外有音,難道她在暗示什麼嗎?
正要仔細玩味一番,小丫兒從門外跑了進來,臉色煞白地說:跳樓了!又有人跳樓了!
那三十左右的婦人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只冷冷地說道:這裡每隔幾天便有人跳樓,有什麼好奇怪的?明明知道沒有希望,還天天在這裡受病痛的折磨,還真不如跳樓自殺,那樣能圖個痛快……
出於職業的敏感,我沒心情待在屋裡繼續聽這婦人的嘮叨,而是拔腳就朝門外走去,想到現場看看。剛走到門口,卻聽那婦人又說出一番話來:我就是膽小,不然早就跳了——對了,小周,你前兩天不是嚷著要跳樓嗎,怎麼樣,改天咱倆湊個伴,一塊兒跳了吧。眼睛一閉,什麼都沒了,挺好。唉,這種日子我是受夠了!
聽了這話,我大吃一驚,腳下彷彿被釘子釘住,再也挪移不得。我又朝門口掩近一步,只聽裡面的桃花說道:別介,千萬別找我湊數。我現在又不想跳了。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的那些面膜怎麼辦?洗髮水怎麼辦,新買的一打純棉*還沒有穿,是不是太虧了?最重要的是,我買了一些基金,似乎沒人知道我靈通卡的秘密啊……想來想去,我決定暫時像狗一樣活下去。
那婦人冷笑連連,說道:你的變化可真夠快呀,跟剛才那個男的有關吧? 嘿嘿,老姐告訴你,男的我見得多了,沒一個好東西。你要是指望他們,你就是瞎了眼!現在有句話很流行,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這番話聽得我怒火中燒,就想衝進屋去,狠狠抽那女的倆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