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局前,冷軍最後見的人是鍾饒紅。鍾饒紅還住在南城那片破敗民房裡,巷子一側的房屋被拆成一片廢墟,遠遠看過去,像是城市的一塊巨大傷疤,野狗、野貓在其中穿梭出沒。風從河面刮來,帶來淡淡的魚腥味,也帶來青澀歲月裡那些往事,一蓬荒草在土牆頭倒伏。冷軍搖搖頭,不願再去想那些事情,鍾饒紅家視窗透出燈光,一個年輕女人趴在寫字檯上寫著什麼。鍾饒紅知道冷軍回來了,從冷軍回來的第一天她就知道。鍾饒紅在等,等冷軍來找她,可冷軍一直沒有出現。鍾饒紅每天給冷軍寫一封信,一封不寄的信――弟弟高考落榜了、自己進了毛紡廠上班、羊角辮改成了扎馬尾、今年的冬天沒有下雪、鄰居家的狗生了五條小狗、很多事情和這座城市一樣在改變……窗外黑洞洞的,遠處馬路上汽車疾馳而過,誰家的嬰兒半夜在哭。鍾饒紅突然感覺到什麼,窗戶推開,只有風呼呼地刮,颳得寂寥。冷軍看見鍾饒紅眼裡晶瑩的東西,他沒有進去。也許很久以後,她就會忘記他,忘記那些曾經真情的歲月,冷軍這樣想。
鄭家坊那兩年人才輩出,有當官的,有社會上混的,而且都混得不錯,鄭老三就是其中的代表。鄭老三原先是橫行鄉里的流氓,靠拳頭腳尖奪了鄉里幾座沙石場。把腳上泥洗乾淨後,鄭老三拉了一幫人進城混,形成了自己的勢力。沙石從鄉下拉到城裡,多了運費,鄭老三在市郊承包了一段河道,又開家沙石場,就開在張傑的採沙場隔壁。對手來了。張傑現在已經有一幫自己的人,大部分還是機械廠的,但已經不是原來那一撥。冷軍入獄後,機械廠原來一撥人,大部分結婚上班。老的害怕了,小的長大了,機械廠在市場經濟衝擊下,逐漸失去往日的輝煌,新長成的生蛋子不再指望進廠裡上班,跟了張傑。
一條樹蔭濃密的街道,蛾子圍著路燈亂飛,路燈下三三倆倆的人坐著納涼,穿大褲頭,洗稀的圓領汗衫,手裡的蒲扇一下下地搖。陰暗裡停著一輛舊金盃,幾個菸頭在車裡明滅。
“媽了個比,老子一個老婆還沒有,他弄倆!”張傑盯著前邊一棟磚樓黑洞洞的樓道,眼裡閃著幽幽的熒光。張傑在等鄭老三,樓上是鄭老三進城後養的小老婆。
“一會抓到他怎麼弄?”一人問。
“把他手筋腳筋全挑了!”另一人說。
張傑沒有搭話,他帶了一份收購鄭老三沙石場的合同,一萬塊的價格,是個意思。原來整人為血性,現在整人是賺錢。
幾輛鈴木王響著低沉的聲音停在路邊,鄭老三從後座下來,一揮手,摩托車急馳而去,紅色尾燈消失在黑夜裡。鄭老三左右看看,確定沒人跟著,穿過馬路往樓道里走。樓道里燈泡碎了幾個月,住戶都在忍,忍到鄰居去換。鄭老三很後悔自己沒給樓道換燈泡,漆黑的樓道里閃出兩條影子,狼一樣的目光在黑暗裡亮著。鄭老三轉身往外逃,晚了,樓道口攔著兩道黑影。一把槍把鄭老三頂進了金盃車,鄭老三認識這種槍,發令槍改的,打小口徑子彈,近距離射擊一樣能打死人。金盃車亮起燈光駛向郊區,鄭老三不敢喊,發令槍頂在他太陽穴上,張傑坐在對面,雙腿叉著,看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車停在一片亂墳崗,張傑認識這裡,在這裡他差點把黃國明活埋了。怪鳥在黑夜裡一聲一聲地啼,聽著糝人,鄭老三梗著脖子站著,兩把洋鏟咣一聲丟在地上。
“你想怎麼樣?”鄭老三問。張傑蹲在一座墳頭上抽菸,不搭茬,月光把他黑瘦的臉照得發藍。
鄭老三被踢中腳窩,撲通一聲跪下,槍還在頭上頂著。鄭老三汗下來了,不是因為槍,是因為倆人在他面前挖坑。張傑還是什麼也不說。一人深的坑很快挖好,鄭老三被蹬了進去,土一鍬一鍬地從上面掀下來,沒有停下的意思。
“傑哥,我們談談。”鄭老三的聲音從坑裡傳上來,甕聲甕氣。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