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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上山的路都是那麼陡峭,老黃想讓小黃自己走一段,可小黃一離開了母親的嘴,就蜷在地上吱吱叫喚。老黃以前的那些孩子,到了這個歲數是能夠走很長一段路的,而且總是不知疲倦地蹦蹦跳跳,但小黃卻這麼弱小!老黃看著腳底下這個只知道叫喚和吃東西、連耳朵也沒發育完全的傢伙,一時間真有些自暴自棄。我冒著背叛主人之名將它帶走,到底值不值?看小黃這樣子,它究竟能活多長時間?我是不是應該回去,把自己和孩子都交給主人?它的這份心思很快傳遞到小黃身上去了,小黃把前爪搭在母親的腿上,抬起青梨那麼大的頭,望著母親憂鬱的眼睛。它不再叫了,它只是這麼望著母親。老黃戰慄著,疼痛深入骨髓,但另一種情緒使它希望擺脫這種疼痛。它不看小黃。小黃也沒動,還是那麼望著它。風在林梢裡遊走,從路面上吹過,除了風,大地就一片靜寂。老黃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同時也聽得到小黃的心跳,但它就是不看小黃!這是一場殘忍的、方向不明的搏鬥。老黃覺得自己承受不住了,它前爪一揚,小黃就像脆弱的果子從它的枝幹上掉落,沿著陡峻的山路向下滾去。老黃的心崩裂開了。如果小黃繼續朝下滾,就會掉落到夾夾石上。那兩面石頭,歷經滄海桑田,看慣了人世悲歡,骨頭和心,早就變得堅硬如鐵了,如果小黃摔到上面,只有死路一條。老黃縱身一躍,趕在了小黃的前面,用匍匐在地的身體,切斷了女兒走向死亡的路。

小黃受了驚嚇,但它並沒摔傷。被拋棄和被拯救這短短的旅程,使它迅速成熟起來。當它在母親身旁站起來後,眼神已經不是那麼無助了。它看不到未來的命運,但它憑藉一條狗的智力,已經知道有一些事是必須要經歷的,有一些困境是必須要面對的。正是它的這份成熟,讓老黃心如刀割。它落地的時候,嘴筒在乾硬的泥塊上碰了一下,那塊泥被碰缺了一塊,泥灰掛在它的鬍鬚上,可它一點也沒感覺到痛,它咬住小黃脖子上的皮,義無反顧地上山了。

太陽好哇!太陽一直就這麼好。很好的太陽照著苦澀的大地……路途兩邊都是樹林,樹葉全都耷拉著一張皺皺巴巴的臉。林子里布滿了傷疤,這是饑民尋找野糧挖出來的。這山上能提供的野糧,無非是老娃蒜,豬根子,灰灰菜,而今早已被挖光了;有種名叫如郎樹的灌木,皮可以剝下來吃——將其打成粉,做成饃,樣子是金黃金黃的,咬下一口,把神經也能苦斷——於是,所有的如郎樹都被剝了皮。被剝皮的如郎樹全都死掉了,成了土地上站著的乾屍。

老黃帶著它的孩子又走了兩裡多地(每走幾十步路,它都讓自己和小黃撒出幾滴尿,其實它們都撒不出尿,只是做做樣子),就到了一個名叫大荒梁的地方。大荒梁依然屬茅椏子村管轄,但它已是茅椏子村的邊界了,與之相鄰的村寨,距此三四里路外才有人家居住。也就是說,這裡很難得有人來,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大荒梁,這名字已暴露了它的狀貌,一帶起伏的山丘上,沒有高樹,只長著旱杉林、馬兒蕊和馬桑樹這些雜草和灌木叢,由於沒有林莽的遮蔽,大一些的食肉動物,比如野豬和狼,都不在此安營紮寨,這是另一種安全保障。老黃並不懼怕狼,但在這樣的時候還是小心為好。它在背靠山丘、前面有傾斜土坡的地方找到了一個洞。那洞顯然是拱豬挖的,因為旁邊的土堆上有一些蜂窩狀的小孔。拱豬把洞挖出後,總要用鼻子在洞口的土堆上不辭辛勞地吹氣,直到吹出密密實實的小孔。這究竟出於什麼目的,老黃不知道。洞口不大,僅夠把小黃放進去。但老黃在親自打探虛實之前,不敢貿然將女兒丟進洞裡。如果裡面藏著拱豬,當然無所謂,拱豬個小,膽子也小,見到狗,哪怕是剛出生的小狗,也會悲鳴著逃竄(老黃倒是期待有拱豬藏在裡面,要是那樣,它就不會缺一頓晚餐了);它害怕有蛇,那隻死在夾夾石上的花狗,成為它心裡永遠抹不去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