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秋雨夜尋
深秋中夜,寒意漸起。
燈火幽明的書房內,俞懷風立在案前磨墨,墨石在他瑩白的手指間規律地轉動。不知研了多久的墨,直到房外秋雨敲打竹葉的聲響淹沒他一片思緒,才將他的意識激醒過來。
停了研墨,他離開案臺,推窗看雨。
長安許久不曾下雨了,上一回是什麼時候呢?
驀然記起,上回下雨時,他在書房練字,上官那顏在一旁研墨。沒多久,她看得眼饞,也要練字。他將筆讓給她,換成他給她磨墨,看她擺姿勢擄袖子,面容莊嚴,臨摹他的字跡。
初時還像那麼回事,她模仿的本事素來不弱。白皙的手緊握著筆管,在白紙上一筆一劃學他運筆的習慣。提筆上揚的角度,頓筆收勢的力度,學得像模像樣。本想讚賞幾句,卻見她運筆後勁不足,越寫越沒章法。
“動筆前心內要有腹稿,想好字的結構如何擺放,動筆時凝神沉腕,將先前的想法臨摹下來即可。”他在一旁言傳。
她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按照他說的方法,試寫了一個字,竟更加歪歪扭扭,結構奇怪。
他又悉心講解運筆要略,一句句解釋給她聽。看她越聽越迷茫,他走到她身後,拿過她手中的筆,邊講邊示範。末了,讓她重複自己講述的方法,再試寫。這一回,有了些進步。誇了幾句,她便眉飛色舞,手腕鬆懈了下來。
他嘆氣,拿住她握筆的手,教她沉腕到幾分,以及落筆的力度。帶著她寫了十來個字,既言傳又身教。
那時,也是夜雨瀟瀟。室內,一燈,兩人,一筆,雙腕。手握手寫出同樣的字型同樣的字跡,白紙上的墨汁在二人手下蜿蜒。他帶著她起筆落筆,提筆頓筆……
當時的畫面再度浮現,站在窗前看雨的他驀地回頭看向案臺——空無一人。磨好了墨,卻沒有練字的心情,雪白的紙張安靜地躺在鎮紙下等待書寫。
熒熒燈火下,在他久久的凝視中,似乎有個少女正專心習字,寫完後抬頭衝他一笑,燈光在她眼裡匯聚成兩灣璀璨的漁火。
他一眨眼,眼前又只剩空空的案臺。
秋雨被風吹進窗臺,細細密密傾灑在他肩頭,他懶得挪動半步。
世間最能啃噬人心的,是四個字。
時過境遷。
樓下的喧囂被琴聲隔絕,樓外的秋雨被屏風遮擋,深秋的寒意被懷抱消融。她半躺半靠著他,斷斷續續撥弄幾下琴絃。
“阿顏,不想彈了?”他一手攬著她腰,一手順著她鬢邊的髮絲,“外面下雨了,可要在我這裡留宿?”
“你彈琴我聽,我就不走。”她轉過身面向他,眼裡空落落。
纏繞著她髮絲的一隻手伸向了琴絃,瀟灑地撫弄了幾下,一串相思曲便流瀉而出。“只要阿顏想聽,彈多少都可以。”
她躺到他膝蓋上,閉著眼聽曲。
他彈完一曲,以為她睡著了,正要收琴。
“子夜會彈鬱輪袍麼?”膝蓋上的人閉著眼睛輕聲問。
“沒有子夜不會的曲子。”他繼續撥絃,一曲鬱輪袍錚錚出鳴。
她睜開眼睛,從他膝頭爬起來,繞到他身後,忽然伏在他背上,兩臂張開,雙手攏起他垂散的長髮,梳理到後面。隨後,她解開自己的腰帶,給他束髮。
子夜嘴角微微上揚,指端絃音鏗鏗如劍出鞘。上官那顏趴在他肩頭,看他急速拂弦,目光一絲絲漾開。
不待他收盡尾音,她從他肩頭滑下。
子夜快速側身一把將她抱住,指尖劃過琴絃,帶出悠悠顫顫的一串尾音。她拿起他的手指仔細端詳,反覆摩挲。
他不由低笑,“阿顏,你的手指其實更好看,你不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