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給她墮胎的女醫生,都很快因工作需要被安排到千里之外的洞庭湖區搞“血防”去了。李國香也暫時受點委屈,下到芙蓉鎮飲食店來當經理。可憐巴巴的連個股級幹部都沒夠上呢。
女經理今年三十二歲。年過三十二對於一個尚未成家的女人來說,是一個複雜的年紀,叫做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唉唉,都怨得了誰呢?戀愛史就是她的青春史。李國香二十二歲那年參加革命工作,在挑選物件這個問題上,真叫嚐遍了酸甜苦辣鹹。她初戀談的是縣兵役局一位肩章上一顆“豆”的少尉排長,可是那年月時髦姑娘們流行的歌訣是:一顆“豆”太小,兩顆“豆”嫌少,三顆“豆”正好,四顆“豆”太老。她很快就和“一顆豆”吹了。不久找了位“三顆豆”,老倒是不老,就是上尉連長剛和鄉下的女人離了婚,身邊還有個活蹦亂跳的男娃,頭次見面不喊“阿姨”,而喊“後媽”!碰他孃的鬼喲,掛筒拉倒。接著發生了第三次愛情糾葛,閃電式的,很有點講究,這裡暫且不表。一九五六年黨號召向科學進軍,她找了位知識分子——縣水利局的一位眼鏡先生。兩人已經有了“百日之恩”。可是眼鏡先生第二年被劃成右派分子。“媽呀!”她像走夜路碰見了五步蛇,趕忙把跨出去的腳縮了回來,好險!這一來她發誓要成為一名人事幹部,物件則要個科局級,哪怕是當“後媽”。她的願望只達到了一半。因為世上的好事總難全。不知不覺十年青春年華過去了,她政治上越來越跑紅,而在私生活方面卻圈子越搞越窄,品位級別也越來越低了。有時心裡就和貓爪抓撓著一樣乾著急。她天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照鏡子。當窗理雲鬢,對鏡好心酸。原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經佈滿了紅絲絲,色澤濁黃。原先好看的雙眼皮,已經隱現一暈黑圈,四周爬滿了魚尾細紋。原先白裡透紅的臉蛋上有兩個逗人的淺酒窩,現在皮肉鬆弛,枯澀發黃……天哪,難道一個得不到正常的感情雨露滋潤的女人,青春就是這樣的短促,季節一過就凋謝萎縮?人一變醜,心就變冷。積習成癖,她在心裡暗暗嫉妒著那些有家有室的女人。 電子書 分享網站
芙蓉鎮 女經理(2)
李國香急於成家。有了法定的男人,她在縣上鬧下的秘聞就會為人們淡忘。誰成家前沒有一兩件荒唐事喲。今年年初來到芙蓉鎮後,她留心察看了一下,在“共產黨員、國家幹部”這個起碼標準下,入選目標可憐巴巴,只有糧站主任谷燕山那個“北方佬”。“北方佬”一臉鬍子拉碴,衣著不整,愛喝二兩,染有一般老單身漢諸如此類的癖好積習。可是據山鎮銀行權威人士透出風聲,谷主任私人存摺是個“幹字號”。谷燕山政治、經濟條件都不差,就是年齡上頭差一截……唉唉,事到如今,只能顧一頭了。俗話說:“老郎疼婆娘,少郎講名堂。”當然話講回來,李國香有時也單相思地想到:一旦真的摟著那個一嘴鬍子拉碴的黑雷公睡覺,沒的噁心,不定一身都會起雞皮疙瘩……一個果子樣熟過了的女人,不能總靠單相思過日子。她開始注意跟糧站主任去接近,親親熱熱喊聲“老谷呀,要不要我叫店裡大師傅替你炒盤下酒菜?”或是扯個眉眼送上點風情什麼的:“谷大主任,我們店裡新到了一箱‘杏花村’,我特意吩咐給你留了兩瓶!”“哎呀,你的衣服領子都黑得放亮啦,做個假領子就省事啦……”如此這般。本來成年男女間這一類的表露、試探,如同易燃物,一碰就著。谷燕山這老單身漢卻像截溼木頭,不著火,不冒煙。沒的噁心!李國香只好進一步做出犧牲,老著臉子採取些積極行動。
有天晚上,全鎮供銷、財糧系統聯合召開黨員會,傳達中央檔案。鎮上那時還沒有發電,會場上吊著一盞時明時滅像得了哮喘病似的煤氣燈。女經理等候在黑洞洞的樓梯口。糧站主任進來時,她自自然然地捱過身子去:“老谷呀,慢點走,這樓口黑得像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