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點好事牽著我的手!”糧站主任沒介意,伸過手臂去讓女經理拉住,也就是類似大口岸地方那種男女“吊膀子”的款式。誰知女經理得寸進尺,“吊膀子”還嫌不足,竟然整個身子都貼了上來。糧站主任口裡噴出酒氣,女經理身上噴出香氣。反正黑古隆冬的木板樓梯上,誰也看不清誰。“你呀,又喝了?嘻嘻嘻,酒臭!”女經理又疼又怨像個老交情。“你怎麼像根藤一樣地纏著我呀?來人了,還不趕快鬆開?”糧站主任真像棵樹,全無知覺。氣得女經理恨恨地在他的膀子上掐了一把:“老東西!不懂味,不知趣!送到口邊的菜都不吃?”糧站主任競反唇相譏:“女經理可不要聽錯了行情估錯了價,我懂酒味,不知你趣!”天啊,這算什麼話?沒的噁心!好在已經來到了會場門口,兩人都住了口。彼此冷面冷心,各人有各人的尊嚴。進了會場各找各的地方坐下,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在一個四十出頭的單身漢面前碰壁!李國香牙巴骨都打戰戰,格格響。飲食店的職工們當然不知女經理的這番挫折,只見她第二天早晨起來眼睛腫得和水蜜桃一樣,看什麼人都不順眼,看見饅頭、花捲、包子、麵條都有氣。還平白無故就把一位女服務員批了一頓:
“妖妖調調的,穿著短裙子上班,要現出你的腿巴子白白嫩嫩?沒的噁心!你想學那擺米豆腐攤的女販子?還是要當國營飲食店的營業員?你不要臉,我們國營飲食店還要講個政治影響!先向你們團支部寫份檢討,挖一挖打扮得這麼花俏風騷的思想根源!”
幾天後,女經理自己倒是找到了在老單身公谷燕山面前碰壁的根源:就是那個“米豆腐西施”,或如一般顧客喊的“芙蓉姐子”。原來老單身公是在向有夫之婦胡玉音獻殷勤,利用職權慷國家之慨,每圩供給六十斤碎米穀頭子!什麼碎米穀頭子?還不是為了障人耳目!裡邊還不曉得窩著、藏著些什麼不好見人的勾當呢。“胡玉音!你是個什麼人?李國香又是個什麼人?在小小芙蓉鎮,你倒事事佔上風!”有好些日子,她惱恨得氣都出不均勻,甚至對胡玉音婚後不育,她都有點幸災樂禍。 “空有副好皮囊!抱不出崽的寡蛋!”相形之下,她不免有點自負,自己畢竟還有過兩回西醫、草藥打胎的記錄……谷燕山,胡玉音!天還早著呢,路還遠著呢。只要李國香在芙蓉鎮上住下去,紮下根,總有一天叫你們這一對不清不白的男女丟人現眼敗相。
她是這樣的人:常在個人生活的小溪小河裡擱淺,卻在洶湧著政治波濤的大江大河裡鼓浪揚帆。“神仙下凡問土地”,她決定利用空餘時間先去找本鎮大隊黨支部調查調查,掌握些基本情況,再來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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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鎮 滿庚哥和芙蓉女(1)
芙蓉河岸上,如今木芙蓉樹不多了。人說芙蓉樹老了會成芙蓉精,化作女子晚上出來拉過路的男人。有人曾在一個月白風清的後半夜,見一群天姿國色的女子在河裡洗澡,忽而朵朵蓮花浮玉液,忽而個個仙姑戲清波……每個仙姑至少要拉一個青皮後生去配偶。難怪芙蓉河裡年年熱天都要淹死個把洗冷水澡的年輕人。搞得鎮上那些二百五後生子們又驚又怕又喜,個別水性好、膽子大的甚至想:只要不丟了性命,倒也不妨去會會芙蓉仙姑。站在領導者的立場上,從長遠利益著眼,這可對鎮上人口、民兵建設都是個威脅。因而河岸上的芙蓉老樹從一鎮風水變成了一鎮迷信根源。後來鄉政府佈置種蓖麻籽,說是可以提煉保衛國家的飛機潤滑油,鎮上的小學生們就刨了芙蓉樹根點種蓖麻,既鞏固了國防,又破除了迷信。正跟鎮背後的方方湖塘,原先種著水芙蓉,公社化後以糧為綱,改成了水稻田一樣。不過河岸碼頭邊,還倖存著十來株合抱大的涼粉樹,樹上爬滿了薜荔藤。對於這十來株薜荔古樹何以能夠逃脫全民鍊鋼煮鐵運動,鎮上的人說法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