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瑟瑟抖著,上牙磕著下牙,指著那堆東西問:“你把黑子咋了?”有泉沒頭沒腦地說道:“人命總比狗命貴重。”家貞說:“再沒吃的,你不該在黑子身上打主意,它也是好多天沒吃到東西。”有泉說:“你要不敢弄,我來弄。”他蹲下去,手剛一觸到黑子血淋淋的、冰冷的身體,又像被針刺了一樣站起來。
在樹林子裡,他往樹上拴繩子時,黑子就站在一邊。繩圈套好了,他去抱它時,黑子也不跑,順從地讓有泉把自己從地上舉起來。也許是因為飢餓,也許是因為不忍,好幾次,有泉無法把黑子的腦袋塞進繩圈裡去。試了幾次,他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他決定再試最後一次,如果還不行,就只好聽天由命。
就在這時,黑子的身體在他懷裡努力地向上掙了一下,就這一下,他終於將黑子的腦袋塞進了那個要命的繩套。
他沒有立即去實施自己的計劃。不知是害怕,還是休息,他做了片刻的停頓。
黑子吊在那個繩套裡,隨著繩子來回晃悠,像一個滯悶的快要停頓的鐘擺。
有泉不敢看它,他希望黑子自己從繩套裡掙脫出來跑掉。如果那樣,他就準備再一次地選擇聽天由命,可是黑子始終沒有掙扎。有泉不禁略帶詫異地看看它。
黑子哀傷地、近乎憐憫地看著自己的主人,眼裡滿是淚水。有泉似乎聽見它說:主人,我已經幫了你一次,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快別猶豫了,除了我這條命,你的手裡還有六條命啊。
有泉把繩套收緊,顫抖著抓住黑子兩隻後腿,聲淚俱下地在心裡喊了聲:“黑子,你別怪我。”然後開始用力向下拉。
黑子因為疼痛,從喉嚨裡發出一陣嗚嗚聲,悽切的叫聲像一個嬰兒的哭訴。
似乎過了一個晝夜的時間,有泉終於聽見了頸骨斷裂的聲音。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消失,一切努力都在這一刻停止。
有泉癱軟地坐在泥地上,再不敢抬頭去看黑子一眼。生命已經從黑子的眼裡離開。它把軀殼留在這兒拯救它的主人,自己則帶著憂傷去雲遊天界了。
黑暗像煙霧一樣慢慢在林子裡瀰漫。有泉將頭埋在懷裡,自己都不知坐了多長時間,直到黑暗完全將林子吞沒,他才站起來做下一步的事。黑子的身體已經變冷,卻沒有僵硬。有泉從懷裡摸出一把刀,找到要找的位置,摸索著刺下去,直到把一張皮完整地剝下來,有泉才發現自己已是一臉的淚水。樹林子裡沒有第二個人,他在黑暗中忙忙碌碌地像是一個幽靈。往回走的路上,他始終像在雲上飄著,連自身的分量都感覺不到,但他能感覺到手裡提著的黑子的分量。那分量越走越沉,好幾次他想停下來歇息一會兒,可是黑子絕望的、驚恐的眼神總在背後不遠不近地跟著。有一刻,他甚至在恍惚中聽到熟悉的四肢在地上交錯行走的叭嗒叭嗒的聲音。他對自己說:“我了斷了一條狗命,是為了另外六個人的活口。即便我不這麼做,它也早晚會被別人下手。貓都成了碗裡的美食,何況是狗。”可是這會兒,他再也沒有勇氣去碰黑子的身體了。
益生堂 第一章(66)
家貞看他站在那兒好長時間不動,知道他一定是心裡難受,就說:“還是我來弄吧。你去歇著。”有泉就默默地從灶屋走出去。
四個孩子擠在一張床上睡著了。有泉把冒著黑煙的桐油燈放在窗臺上,風把燈苗吹得搖曳不定,他映在牆上的影子也就忽高忽低。來順突然一下從床上抬起身,怔忡地衝著有泉大聲喊:“爹,媽好像在做吃的。”有泉並沒有聞到什麼,以為他是做夢,把他撳回到床上,說:“你在做夢吧。”來順重又抬起身,說道:“不是,媽是在做吃的。”邊說邊往床下跳。其他三個孩子都被他的喊叫聲驚醒了,懵懵懂懂地跟著也往床下跳。黑暗中,來秀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哼都沒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