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見多了情緒激動的患者家屬,醫生不為所動,只是冷靜地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搖頭說:“太晚了!肝上的毛病,可能和 心情長期不愉快有關,對你媽媽好一點兒吧,小姑娘!”
那一天的內科門診門口,來來往往的無數患者和院裡的醫生護士,不少人都對一個倚門痛苦的女孩子印象深刻。
那女孩白衣黑裙, 黑色的大圓裙襬上,灑滿白色的雛菊。她趴在門框上,哭得純粹而放肆,帶著死心塌地認了命的絕望。
儘管已被醫生判了死刑,羅茜和哥哥商量後的結果,還是將真實的病情瞞著母親,只是說是肝硬化需要住院治療。兄妹倆都覺得,只要生命還能延續,就有希望存在,現代醫學發展這麼快,沒準兒這期間就有對付癌症的特效藥出現。
羅茜父親不知道怎麼聽說了訊息,親自送來三千塊錢,被羅茜當街摔了出去。她這一生,是真的不會再原諒這個男人了!
侯了半個月的床位之後,羅茜的母親終於入院,床頭的紙片上,寫的病名是肝硬化。治療的過程並不順利,化療和服用各種中藥的副作用,讓她母親的脾氣愈加暴躁,羅茜便首當其衝成為她言語暴力的受害者。因為知道母親時日無多,無論多難聽的話,羅茜都默默忍下了,柔順地盡著個女兒的本分,虔誠地祈求上天能給她個奇蹟。
可是羅茜母親的病情惡化得很快,癌細胞迅速轉移,她很快瘦成一把骨頭,兩個月後的某天晚上,終於走完了人生最後一段路程。彌留之際,她嘴裡口口聲聲念著的,依然是羅茜父親的名字。
羅茜父親接到兒子的電話連夜趕過來,想見前妻最後一面,卻被羅茜堵在病房門口,死活不許他進門。就在兩人情緒激動糾纏不清的時候,羅茜母親嚥下了最後口氣,死不瞑目。
當夜,羅營和哥哥為母親守靈。沒有呼天搶地和號啕痛哭,也許悲痛到了極點反而會讓人變得麻木。羅茜只覺胸前像被人生生挖出了一個血洞,明明心中難過得像火燒一樣,但翻來覆去也說不出要怎樣做才能減輕一點兒痛楚。她靠在哥哥身上,想起從此後世間除了哥哥再無—個可親可近之人,人生最後的退路和防線,都隨著母親的離去而消失,她感覺悲不可抑,張開嘴想要痛哭,眼睛卻乾巴巴得沒有一滴眼淚。只能從喉嚨深處擠出兩聲哽咽。
如此熬到凌晨,窗外天色已經大亮,羅茜搖搖晃晃走出太平間的大門。門外是一個秋季微涼的早晨,初升的晨曦從建築物的間隙擠過來,帶著溫暖的金黃色調,恍惚的光影裡似立著一個虛幻的身影,被朝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羅茜被明亮的光線剌痛了雙眼,但她不敢閉上熬得通紅的眼睛。她擔心這一切都是幻象,等她再睜開眼,一切都會消失。
然而他走過來,站在她身前,透過空氣傳遞過來的溫度和呼吸都真實可靠。他低聲說:“我媽告訴我的。我來看看,萬—你需要幫忙呢?”
羅茜捂著眼睛沒有說話。
孫嘉遇猶豫片刻,慢慢伸出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
“阿姨已經走了,你自己更要保重。”他說。
羅茜接受了他的安慰,心中滋生出一陣溫暖的酸楚,含著眼淚點了點頭。此刻,她的心事如此沉重,如此絕望,她希望有人能借她一個懷抱,讓她能撲進對方懷中哭上一場,僅此而已,她沒有其他的想法或者企圖。
彷彿是看懂了她的心事,孫嘉遇放在她肩上的手遲疑很久,最終伸開手臂,輕輕攏住了她的雙肩。
這是個沒有分量的輕飄飄的擁抱,但是已讓羅茜滿足。她力不能支地靠在他的肩上,眼淚從臉上決堤一般肆虐而下。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即使是陪著母親在醫院裡度日如年的日子。她也沒有落過淚,此時所有的防線瞬間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