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打鼓,沒奈何地只有蹭上前問:“客官有何吩咐?”
那漢子還是壓低著聲音道:“賒十五斤燒酒來。”
這一句話他說得很慢,像怕店小二聽不懂。
店小二聽他一開口說個“賒”字,不由頭皮就一陣發麻,他怕的就是這個——這麼瘟神爺樣的一個人,開口就賒,他如何敢賒給他,又如何敢不賒?
遲疑半晌,那小二低聲低氣地囁嚅道:“這個……這個……小店規矩,都是現銀交易,不賒給生客。小的眼拙,不認識貴官,客人別怪。”說著便苦了半邊臉等著捱罵,或是捱打,生怕那大漢會發起蠻來,盤算怎麼脫身。那漢子卻不見發怒,半天抬頭道:“我生平沒有不結的賬,賒來!”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牽動身上傷勢。一抬頭,眾人只見到他臉上一雙沉鬱的眼。英雄落魄——眾人不由都想起這四個字來。
那小二膽色一寒,只覺那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直壓上身來,要不是掌櫃的刻薄,他怕真要端上來賒與他,趕快打發他走路好了。
沈放聽那漢子口氣平和,不是賭兇鬥狠之輩,倒更像落拓江湖的奇士。更驚於他如此傷勢還要喝酒。只見他人雖受傷,臉上卻有一種英雄寥落、鬱郁勃勃之氣,讓人看了不覺精神一振。沈放聽那漢子一開口便說出個“賒”字,早已不由在心中暗贊,想以他的威勢,若只管先叫上來,喝罷就走,怕這樓上夥計也難攔得住,卻一開口就坦言“賒”字,足見他胸懷磊落,不欺黎庶。正思開口為他代付酒賬,卻又怕唐突奇士,卻聽三娘已喊道:“小二。”小二忙趁機回頭,三娘只淡淡道:“送吧。”
小二還在遲疑,三娘微微一笑:“記我的賬。”說完她與那漢子對視了一眼,她眼中含有笑意,那漢子眼中卻冰冰冷冷,毫無謝意。小二見有人認賬,忙不迭地下去了,不到一刻就把酒送了上來。樓上眾人都奇那人如此傷勢,如何還敢喝酒?十五斤燒酒,怕不能醉死幾人?都要看他如何喝法。卻見那漢子揮起一掌,拍去罈子的泥封,湊到鼻下聞了聞,冷笑道:“號稱九年陳釀,最多隻有七年,看來這好登樓也不過如此。”
說完便不再理那酒罈,卻把身邊孩子一抱,讓他站在條凳上。眾人這才看清那孩子:也只七八歲的年紀,小鼻小眼,長相一般,又十分瘦弱,像只褪了毛的小雞一般。眾人都懷疑他是不是被那漢子綁的票。那小孩被那漢子挾了一路,一衣一臉都是塵土,衣衫又破爛,活脫脫一個小叫化。只見他臉色發白,已喘不過氣來。那漢子目光轉憂,遲疑了一會兒,目光只在那小孩身上和那壇酒之間轉來轉去,最後似下了決心,伸出一隻手掌撫在小孩胸前,用力摩挲了好一陣,小孩身上那細細的肋條似乎都要被他揉斷了。那漢子每揉一下自己臉色便又黯淡一分,小孩臉上卻紅潤一分,三娘在一旁低聲道:“啊,返照大法,這可是最耗精氣的呀。”
那漢子的手卻越來越快,小孩喉嚨中呼呼嚕嚕,只是呻吟不斷,最後那漢子猛地向那小孩背後拍了一掌,吐氣開聲,這一下甚是用力,看樣子真像要把那小孩的肝肺都震出來。
說也奇怪,那孩子卻沒事兒,眾人只聽到他“咄”的一聲,小孩已“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青綠的痰來,然後搜腸刮肚,不住清咳,咳一陣吐一口。大漢讓他伏在自己膝上,只一會兒,地上便是青溜溜一大片痰跡。
眾人無不皺眉。那小孩喘了半天才好,肺中汙物似已吐盡,臉色才像有了些人氣。那漢子難得露出了點笑影,衝他點頭一笑道:“六兒,醒過來了,辛苦不辛苦?”
那小孩兒很懂事地說:“六兒不辛苦,伯伯辛苦。”
那漢子一臉溫和,說:“六兒,伯伯要給你治傷了,你這傷可不能再拖。治傷可能會很疼,不過你爹爹既然那麼英雄,我相信他的小六兒也不會怕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