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是豬、羊或者牛的膝骨,早先是滿族兒童的傳統玩具,稍後則是整個東北的孩子們的掌中寶。若是文化相對主義者聽到這位大姐的感慨,沒準兒就要譴責她對本民族的文化傳統的價值缺乏尊重。我卻覺得,尊重是可以的,但不好玩就是不好玩。我姥姥就是個滿族人,我小時候她和她的姐妹們也試圖讓我玩豬膝骨,幸好老天保佑,當時我已經有了黑鐵皮的兒童空氣槍可資比較,自然拎著槍衝出老太太們的包圍,於是跑進了現代文明。
傳統的意義在於標記我們從何而來,但並不意味著預示我們向何而去。歷史學家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中說:“歷史能夠幫我們啟迪智慧,理解人類,但它能預告未來嗎?不能,它能對未來構成影響不等於預製未來。”跟一些二把刀歷史學家比起來,我當然比較相信這位。另一位對文化傳統不夠尊重的人則是作家納博科夫,有一次記者問他最想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裡,他沒有說住在水邊的一座老房子裡那種屁話,而是說:“在未來的無雲的世界,建築之間有柔軟的管道相連。”在我的理解中,湯因比的話就叫做誠懇、迴歸常識,納博科夫的話就叫做瀟灑有英氣——沒錯,傳統很優雅,但那是你們的優雅,老子不尿你們這一壺。
他們的話當然只是個人意見,但是所有的成規其實也都是意見。我認可上述兩位,並非有什麼特別原因,頂多是個“我喜歡”。可是我覺得,這個“我喜歡”太重要了,它來自人性,又簡單又無敵。
我輩所經歷的,這生活中所充盈的,都是基於人性的嗎?我可不敢這麼認為。在我們這兒,眾所周知,一個人活得越長,他學習到的錯誤知識就越多。僅僅是一本《外國著名詩人故事》給我的惡劣教益,我就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撥亂反正,那麼我們這些年來沉浸其中的各種謬種之學,比如學校課業、公司政治乃至倫理價值等等,到我們死去的那天能不能清理乾淨呢?
所以說,判斷是非曲直,不能全靠我們的靠不住的學問。甭管什麼東西,先看看小孩子對它的態度如何再作評判,基本上不會太錯。比如說,*到底是不是好東西呢?我覺得它就不成其為一個問題。如何建設*當然是個複雜的問題,但要不要*卻不是,其中的社會演變基礎,還是在於再簡單不過的人性——你不給一個小孩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他就懨懨無生氣;不給他說話的權利,他就在背後罵你“大王八”。對小孩子來說*是好的,就像空氣槍是好的一樣,背後自有自然律令。我們沒發現它是自然律令的時候可以像笨蛋一樣活著,可是發現之後就再也不想那麼活。
《紅樓夢》寫了那麼長,我覺得核心只有四個字:赤子之心。賈寶玉的赤子之心,無非就是堅持認為純真是美好的,事兒逼事兒逼的成人社會特操蛋,大家不讓他這麼認為,他就跑去當了和尚。對我輩來說,情況庶幾相同。小時候我們看見一支空氣槍就高興,看見豬膝骨就鬱悶,那麼長大了之後,無論是有人對你說“年輕人,你要考慮中國國情呀”,還是又一次拿來什麼泛黃的勞什子做矜貴之狀,那麼即便我們不直接嚷一句:“去你大爺的”!也該心裡明白:這可是一陰招兒。這傢伙若非太蠢,就一定是想幹掉你心裡的林妹妹,逼你去當和尚呢。
別忘了,甭管現代*制度多麼精緻複雜,在根底上它卻與老子所言之“絕聖棄智”一脈相承。好的文明總是尊重小孩子的,而壞文明則往往壓制天真。既然對孩子們來說最有價值的生活就是咯咯笑個不停,那麼對普羅大眾們來說,倘若可以接近這種生活,世界就是美好的。
。。
不仁而得天下者
有一回在長崎,我看了一個展覽,內容是原子彈爆炸造成的災難,我深受震撼,認識到這種悲劇絕不該重演。我唯一不接受的是,那展覽說原子彈扔得毫無必要,是美國人準備跟蘇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