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法典。詔,廢皇后宋氏為庶人,念其婦人無知,免死幽禁。宋氏家財盡衝國庫,僕婢充奴。首犯即伏,其餘涉嫌者,赦免不咎。
然而,那已一無所有的廢后終究沒能在皇帝的念情與憐憫中逃此死劫。新隆三年正月十五,上元,她點了一隻燈,一把火將這冷宮連她自己一齊燒盡成灰。
從此,內廷元夜,三年無燈。
先帝時舊案被翻,便彷彿是將舊朝殘影徹底敲散的鐘聲。朝局在瓦藍天色下,微妙著愈漸明朗。一月中,今上下詔,改年號為景福。
血色塗炭,是終結,亦是開始。
沒有永恆。即便是死亡。
宋璃依舊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不斷變幻。
聲色俱厲的正宮。善妒狠辣的廢后。漸漸的,愈來愈化作了遭遇遺棄的可憐女子,冤死九重的又一屢芳魂。
令宮人們一邊毛骨悚然一邊津津樂道的故事,永遠是暗夜中彷彿存在的魅影。
流言開始點點彌散,言指瞧見廢后鬼魂,白衣曳地,面目已燒得焦黑,在靈華殿前的月色中時隱時現。
繼而進之,便有人揣測,淑妃擅寵,用這苦肉計害死了皇后,故而冤魂不散,前來索命,莫須有之。
蜚語愈演愈烈,李晗不堪其擾,敕令內廷不得胡亂言說這些怪力亂神之語,但終是民口如川,愈是強禁,愈發傳得神乎其神。
直至二月時,御醫確診淑妃喜得龍脈。禁中頓時為之風變。
李晗十分歡喜,祭天,祭祖,又請了得道法師大作道場,以安人心。
這個突然降臨的孩子,像一道天來的明暗光,一半是緣,一半是孽,糾纏難斷,但依然照亮了墨鸞的眼睛。
她不再拒絕吃藥,不再渾然無覺地穿著單薄衣衫在涼天裡走,不再厭食,不再懶懶地倚在玄關讓眉間浸染哀慼。
她就像一支破冰的花,短暫的恍惚僵愣過去,漸漸便退了霜華,綻出絢爛顏色來。
她開始一點點的接受,學著像一個母親該有的樣子,接受上天做下的巧妙,甚至也慢慢地去接受,那個與她交纏再不能分的男人。他是孩子的父親。
人是多麼奇怪的東西。有些事情,不能忘,但卻可不去想。感覺著那小小生命正一點點茁壯,時而手舞足蹈,她竟覺得她能夠聽見,血脈相連時共振的聲聲心跳。她會不由自主地想象,孩子清亮的第一聲啼哭,退去粉紅後白淨的小臉會是什麼模樣……每每此時,她便覺得,那些許多她都可以拋下,她看的見幸福的形狀,她已觸到花開的溫度,暖而柔軟。
四月中,李晗恢復了殷氏的世襲國公,由殷孝襲靖國公爵,起任為左武衛大將軍。妻張氏誥封二品夫人。
那個渾身驕傲的女子,大妝之下依然掩不住天成的恣意。她仰著臉,挑起好看的鳳眼,拿下巴尖將墨鸞從頭到腳勾描一遍,末了輕笑,一句贅言不加。
墨鸞被那份神氣驚住一瞬,旋即亦不禁笑起來。
前來拜謁的將軍坐在高屏那一端,看不見形容。側旁的夫人卻眉飛色舞,時而擰眉,時而瞪目,時而卻又笑得歡喜嬌俏。
分明是眉目傳情,須得要心有靈犀。瞧在眼底,怎叫人不莞爾豔羨,度人思己,又惆悵平添。
“將軍沉冤得雪,乃是天道所向,君王英明,臣工傾力。妾乃內婦,不敢妄涉朝政。將軍不必來謝我。”墨鸞輕執團扇,掩了半張面,從容陳道,“妾曾逢危難,兩度仰賴將軍仗義,救命之恩,尚無以施報,萬不敢枉受恩公謝禮。”
“救人性命乃是本分。又何況,去日種種,如去日沒,妃主不必以為感念。”殷孝泰然一應,隔屏行了軍禮,即便拜辭。
去日種種,如去日沒。
墨鸞猶不得怔忡,揣摩良久,只覺半暖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