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戴手銬的季節”,說不定還是個“穿囚服的季節”,要不然就是個“穿葬禮西裝的季節”,因為我根本不打算進監獄,我會先結果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坦納組了個有五個偵探的小隊,千方百計地尋找艾米的蹤跡,但到現在為止還一無所獲,簡直跟竹籃打水差不多。在過去幾個星期中,我每天都要使一遍那套狗屎的招數:錄一小段攝像短片給艾米,再把它上傳到麗貝卡的那個探案部落格上(話說回來,至少麗貝卡從頭至尾都對我一片忠心)。在短片中,我穿上了艾米給我買來的衣服,把頭髮梳成她喜歡的模樣,千方百計琢磨她的心思——我對她的一腔怨憤已經燃成了熊熊烈火。
在大多數日子裡,新聞攝製組一早就會到我家草坪上紮營,我們兩方好似交戰計程車兵一樣對壘了好幾個月,透過中間的無人地帶互相盯著對方,倒也算得上是一種不三不四的和平友愛。其中有個傢伙說話的聲音好似動畫片裡的大力士,我對他很是著迷,但卻從未見過真容;那傢伙正在和一個女孩約會,他對人家十分鐘情,每天早晨他都會說起兩人的約會,中氣十足的聲音透過窗戶傳進我家,聽上去他們的戀情似乎進行得非常順利,我很想知道那段情如何收場。
眼下我已經錄完了給艾米的一段片子,在短片中,我身穿她所中意的那件綠色襯衣,還對她講起了當初相遇的情形,講起了布魯克林的派對和我開口跟她搭訕的臺詞——“只限一顆橄欖”,那臺詞糟糕得要命,每次艾米提起的時候總讓我覺得很尷尬。我還回憶起我們如何離開熱氣騰騰的公寓,一腳踏進了酷寒的室外,當時我的手握著她的手,我們兩個人在漫天的糖粉中接吻。話說回來,艾米和我罕少能把我們的經歷記得一模一樣,“糖粉之吻”倒是其中之一。我用講睡前故事的音調講起了這段遭遇,聽上去又舒緩又親切,結尾還總帶著一句“快回家吧,艾米”。
我關掉了攝像頭,一屁股坐回沙發上。(我總是坐在沙發上拍短片,頭頂上正是她那隻時不時鬧鬼的布穀鳥鐘,因為我知道:如果不把她的布穀鳥鐘拍進短片的話,她就會尋思我是否已經把她的布穀鳥鐘給扔到了一旁,隨後她會索性不再尋思,乾脆認定我已經把她的布穀鳥鐘給扔到了一旁,要是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我嘴裡再說出多麼甜蜜的話來,她都會在心裡默默地念叨:“……但他已經把我的布穀鳥鐘給扔到了一旁。”)實際上,眼下布穀鳥眨眼間就會蹦出來,它那刺耳的發條聲已經在我的頭頂飄蕩,那聲音總是讓我感覺下巴一陣發緊。正在這時,屋外的攝製組齊齊發出了一陣響亮的驚呼,我還聽見幾個新聞女主播尖聲叫喊起來——看來屋外來了人。
“有什麼事不對勁。”我暗自心想。
這時門鈴接連響了三聲,好似在說:“尼克——尼克!尼克——尼克!尼克——尼克!”
我並沒有猶豫,在過去的一個月裡,我已經變得不再猶豫:有什麼麻煩趕緊放馬過來吧。
我開啟了門。
門外赫然是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回來了。
艾米·艾略特·鄧恩正赤腳站在家門口的臺階上,一件薄薄的粉紅衣衫緊貼著她的身子,彷彿那件衣衫已經通體溼透;她的兩隻腳踝上有一圈圈暗紫色的瘀痕,一隻無力的手腕上晃悠悠地垂著一根繩;頭髮短了一截,髮梢顯得毛毛躁躁,看上去彷彿是用鈍剪刀漫不經心地鉸了下來;臉上有著斑斑瘀痕,腫著一雙嘴唇,正在一聲聲地抽泣。
她猛地向我張開了雙臂,我能看到她的整個腹部沾滿了乾涸的血跡;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嘴張開了一次,張開了兩次,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活生生像是一條被衝上岸的美人魚。
“尼克!”她總算哭出了聲,隨後倒進了我的懷中,那聲哀號在四周的一間間空房裡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