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us,”歐安達悄聲道,“你怎麼硬得下心去?”
安德沒有回答,他跟著“箭”,默然無語。娜溫妮阿把自己的照明棍交給走在前面的“箭”,“箭”像個孩子似的玩弄著照明棍,讓光線忽大忽小,一會兒讓光懸在空中,一會兒又讓它像吸蠅一樣猛撲進樹叢和灌木叢。安德從來沒見過哪個豬仔像這麼歡天喜地。
在他們身後,他們能聽見妻子們的聲音,這是一首輓歌,聲音淒厲至極。“人類”告訴了她們皮波和利波的慘死,還有他們為什麼不願對曼達楚阿和吃樹葉者做出他們認為是謀殺的舉動。走出很遠之後,妻子們的慟哭聲才漸漸小了下去,比他們的腳步或林間的微風還輕。幾個人到這時才開口說話。
“這就是為我父親的靈魂所做的彌撒。”歐安達輕聲說。
“也是為我的父親。”娜溫妮阿說。大家都知道,她說的是皮波,而不是故去已久的加斯托和西達。
但安德沒有加入談話。他不認識皮波和利波,沒有她們那種悲傷的回憶。他想的只是這片森林中的樹,這些樹曾經都是活生生會呼吸的豬仔,每一棵都是。豬仔們可以對他們唱歌,和他們說話,還能聽懂他們的話。但安德沒這個本事。對他來說,樹不是人,不可能是人。如果他把刀子插進“人類”的身體,在豬仔們眼中,這不是謀殺,而對安德來說,他卻是在奪走自己唯一能理解的生命。作為一個豬仔,“人類”好像他的兄弟一樣,但對安德來說,成了樹之後,他最多隻能算一塊墓碑。
他再一次告誡自己,我一定得殺,儘管我發過誓,永遠不奪走另一個人的生命。
他覺得娜溫妮阿的手拉住他的肘彎,她靠在他身上。“幫幫我。”她說,“夜裡我簡直跟瞎子一樣。”
“我的夜視力好極了。”奧爾拉多在她身後高高興興地說。
“閉嘴,傻瓜。”埃拉悄聲罵道,“母親想跟他一塊兒走。”
娜溫妮阿和安德都聽見了她的話,兩人都感到對方無聲地笑了一下。娜溫妮阿靠緊了些。“我想,該做的事,你會硬下心腸去做的。”她聲音很輕,除了安德,其他人都聽不見。
“我有那麼冷酷?”他說。語氣是開玩笑,但這些字眼卻在他嘴裡發出一股苦澀味兒。
“你的同情心足以使你堅強到把燒紅的烙鐵放到傷口上,如果治傷的辦法只有這一種的話。”
她有權利這樣說,她就是那個體會過他的烙鐵燒灼著自己隱藏得最深的傷口的人。他相信了她的話,他那顆因為等待血淋淋的工作而收縮起來的心稍稍鬆快了些。
開始安德還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可直到娜溫妮阿在他耳邊輕喚時他才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卡匹姆草地上,頭枕著娜溫妮阿的膝蓋。天還黑著。
“他們來了。”娜溫妮阿輕聲道。
安德坐起來。以前是個孩子時,他一下子就能從熟睡中徹底醒來。但那時他接受的是軍人的訓練。現在,他過了一會兒才明白自己在哪兒。歐安達和埃拉都醒了,正向遠處張望著。奧爾拉多還在熟睡,金剛剛醒過來。魯特的第三個生命階段——那棵大樹,就在幾米外的山坡上。最高最近的山頭,矗立著教堂和修會的建築。
正對教堂就是森林,從林中走出一群豬仔。“人類”、曼達楚阿、吃樹葉者、“箭”、“杯子”、“日曆”、“蟲”、樹幹舞者,還有其他幾個兄弟,歐安達不認識。“以前從來沒見過。”她說,“肯定是從其他兄弟們的木屋來的。”
達成協定了嗎?安德悄悄問自己。我只關心這一個問題。“人類”說服了妻子們以新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了嗎?
“人類”捧著什麼東西,用樹葉裹著。豬仔們無聲地把它放在安德面前,“人類”小心地開啟包裹。是一本電腦列印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