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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一樣”。還有,“頭腦即使會出錯,但是血脈不會錯。即使一時看起來像是錯了,但最終,它所選擇的才是對真正的自己最忠實並且最明智的道路。”“在我們身上有個我們所不知道的什麼,它比我們更智慧。”於是在設計自己人生的時候,他只管朝著那條唯一的道路——比自己更聰明的什麼指引的唯一道路,忠實而勤奮地傾注全力,而對其餘一切都棄之不顧。

不顧俗眾的嘲罵,還有父母的哀嘆,從少年時代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堅持著這種活法。“淺薄”、“不誠實”、“好色之徒”、“自戀狂”、“頑固的利己主義者”、“令人作嘔的花花公子”——帶著所有這些封號的他唯有在寫作的道路上始終如一,像虔誠的修道士一樣從未對修行有過絲毫懈怠。不寫東西的話,他幾乎連一天也活不下去,那已經成了身體習慣的一部分。就連二十年來不斷侵蝕他的肉體的肺結核、神經痛、胃痛,也無力改變這個習慣。在肺炎、坐骨神經痛和膿漏眼同時發作的時候,他在眼上纏著繃帶,保持著絕對安靜的仰臥姿勢,小聲口述《火藥黨員》給妻子記錄。

他一直住在和死過於接近的地方。劇烈咳嗽時用來捂嘴的毛巾上很少不看到紅色的東西。僅就對死的覺悟來講,這個尚未成熟的做作的青年,與大徹大悟的高僧有著共通之處。任何時候,他都把為自己的墓誌銘寫的詩句放在口袋深處,“寬廣高朗的星空下,挖一個墓坑讓我躺下。我生也快樂,死也歡洽。”比起自己的死,他其實更害怕友人的死。對自己的死他已經習慣了。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抱著一種迎上前去與死遊戲、與死賭博的心情。

在死亡冰涼的手抓住自己之前,究竟能夠編織出多美麗的“幻想和語言的織錦”?這是一場豪奢的賭局。就像出發迫在眉睫的旅人一樣,他不停地寫著。事實上,有幾個美麗的“幻想和語言的織錦”就這樣留了下來。比如《尤拉拉》,比如《任性的珍妮特》,又如《巴倫特雷的少年》。

許多人會這樣說:“不錯,這些作品很美麗,充滿魅力。但歸根結底,不過是些沒有深度的故事。史蒂文森總歸還是通俗作家。”但愛讀史蒂文森的讀者決不會無言作答:“聰明的史蒂文森的守護天使(根據它的指引,他找到了作為作家的自己的命運),正因為知道他生命短暫,所以才讓他拋棄(不管是誰在四十歲之前產生傑作都近乎不可能的)挖掘人性的近代小說的道路,取而代之,讓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向——致力於磨鍊充滿魅力的傳奇故事的結構和絕妙的敘述方式(這樣即便早逝,至少也能留下幾篇優美的作品)。”“並且,就像一年中大部分是嚴寒冬季的北國的植物也會在短促的春夏之際驟然綻放花朵一樣,這也正是大自然的巧妙安排之一。”

也許有人會問:“俄羅斯以及法國那些最卓越、最深刻的短篇作家不也都是和史蒂文森同年,或者比他更早就離開了人世嗎?”“但是,他們並沒有像史蒂文森那樣,在從未間歇的病苦中自始至終感受著早夭的威脅。”

他說過,小說是circumstance的詩。比起情節,他更熱愛情節所生出的若干場景的效果。以浪漫派作家自命的他,(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力圖將自己的一生塑造成自己所有作品中最偉大的羅曼斯(並且在事實上,可以說獲得了某種程度的成功)。當然這麼一來,作為主人公的自己置身其中的氛圍,也得和小說的要求保持一致,具有詩的要素和戲劇的浪漫。身為氛圍描寫名手的他無法容忍自己在現實生活中活動的場面竟然不值得用自己那隻生花妙筆來描寫。在旁人眼裡無疑令人討厭的他那些無益的做作(或者嬉皮作風)的真相其實就在這裡。

幹嘛非得異想天開地牽頭驢子,在法國南部的山裡閒蕩呢?明明是良家子弟,為什麼非得繫著皺巴巴的領帶,戴著有紅絲巾的舊帽子裝出一副流浪漢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