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部分

也沒有說,一句話也不讓說,手起劍落將李緒刺死了。

第二天,李陵來到單于面前講明瞭一切。單于告訴他不用擔心,只是母親大閼氏那裡也許會有些麻煩——單于的母親雖然已屆老齡,但和李緒之間似乎有些醜聞。對此單于也有所聽說。按照匈奴風俗,父親死後長子可以把亡父的妻妾全部收為己有,但唯獨生母不在此列。即使是極度男尊女卑的他們,對親生母親也還是有著尊敬——因此請到北方暫避一時,等事情平息後自會派人迎接。聽了單于的話,李陵帶著隨從,暫時避到了西北兜銜山(額林達班領)的山麓一帶。

不久大閼氏病死,李陵重新被召回單于帳下時,看起來就像變了個人。從前他堅決不肯參與針對漢朝的軍略,可如今卻主動提出願出謀劃策。單于看到這一變化大喜,封李陵為右校王,並把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了他。許配女兒這件事以前就曾提過,但李陵一直沒有同意,而這次毫不猶豫就迎娶了回來。

剛好這時有一支部隊要南下酒泉、張掖邊境劫掠,李陵主動請命加入了這支隊伍。但是,當朝著西南方向的行軍偶然經過浚稽山麓時,李陵心頭罩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想到當年在這裡跟隨自己死戰的部下,走在埋有他們的白骨、染有他們的鮮血的沙地上,再想到如今的自己,他早已失去了南下與漢兵作戰的勇氣。佯稱有病,他單騎回到了北方。

太始元年,且鞮侯單于去世,和李陵交好的左賢王繼位,這就是狐鹿姑單于。

匈奴右校王李陵的內心至今還是無法釋然。母親妻兒全族被戮的怨仇雖然痛徹骨髓,但上次的經驗告訴他,自己還是無法領軍與漢朝作戰。他已經發誓再不踏上漢土半步,但究竟能否歸化匈奴,終生在此安居,即使有新單于的友情也還是沒有自信。

生性不喜思考的他每當焦躁起來時,總是獨自跨上駿馬,到曠野馳騁。秋空一碧之下,蹄聲嘎嘎,不分草原、丘陵,只管象發狂似的縱馬狂奔。一口氣騎了幾十裡地,人和馬都疲倦起來時,找到一條高原中的小河,下到河畔飲馬。然後自己向草地上一躺,在舒適的疲勞感中出神地眺望潔淨、高遠和廣闊的碧落。“啊,我原不過天地間一顆微粒,又何必管什麼胡漢呢?”休息一會兒後,他重新跨上馬背,又不顧一切地狂奔起來。這樣騎馬一整天,筋疲力盡之後,待到雲彩被餘暉曛黃時才回轉帳營。只有疲勞是他唯一的救星。

司馬遷為李陵辯護而獲罪的訊息也傳到了這裡。李陵並沒有覺得特別感謝或惋惜。和司馬遷之間雖說有點頭之交,並沒有結下什麼特別的交誼。甚至不如說,只記得那是一個整天盡知道辯論的聒噪傢伙而已。另外,對現在的李陵來說,光是和自己的痛苦搏鬥就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再沒有餘力去體會他人的痛苦了。即使沒感到司馬遷多此一舉,至少沒怎麼內疚是真的。

當初只覺得野蠻滑稽的胡地風俗,如果放在這片土地實際的風土氣候下考慮的話,則既非野蠻也非不合理,這一點李陵漸漸地明白了。不是粗厚皮革做成的胡服就無法抵禦朔北的嚴冬,不是肉食就無法積累足以抵抗寒冷的體力。不蓋固定房屋也是由他們的生活方式產生的必然結果,不能上來就貶斥為野蠻。如果一定要保持漢人風俗的話,在胡地的大自然中連一天也活不下去。

李陵記得上一代的且鞮侯單于說過這樣的話。“漢人一開口就說自己國家是禮儀之邦,把匈奴的行事看得如同禽獸。可漢人所謂的禮儀到底是什麼?難道不是虛飾的代名詞嗎?把醜陋的東西只在表面上裝飾得漂漂亮亮的。見利忘義,嫉妒中傷,這方面到底漢人與胡人哪個更甚?貪財好色,又是哪個更甚?剝去表面後其實都一樣。只不過漢人知道偽裝掩飾,我們不知道罷了。”單于列舉漢初以來各種骨肉相殘、誅殺功臣的事例說出的這番話,令李陵當時幾乎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