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裡呢,請問?”
“上街。”
“簡短,明瞭。”
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時語氣生硬,說話簡短,臉色像紙一樣白,在伊利亞·彼特羅維奇的目光注視下,他那雙佈滿血絲的黑眼睛並沒有低垂下去。
“他幾乎都站不住了,可你……”尼科季姆·福米奇說。
“沒—關—系!”伊利亞·彼特羅維奇不知怎的用一種很特殊的語氣說。尼科季姆·福米奇本想再補上幾句,可是望了望也在凝神注視著他的辦事員,就沒再說什麼。突然大家都不說話了。真怪。
“嗯,好吧,”伊利亞·彼特羅維奇結束了談話,“我們不留您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出去了。他還能清清楚楚聽到,他一出來,屋裡突然立刻熱烈地談論起來,其中聽得最清楚的是尼科季姆·福米奇發問的聲音……在街上他完全清醒了過來。
“搜查,搜查,馬上就要去搜查了!”他匆匆趕回家去,暗自反覆思索,“這些強盜!懷疑我了!”不久前的恐懼又控制了他,從頭到腳控制了他的全身。
!
二
“要是已經搜查過了,那該如何是好?要是剛好在家裡碰到他們去搜查,又該怎麼辦呢?”
不過,這就是他的房間。沒發生任何事情,一個人也沒有;誰也沒來察看過。連娜斯塔西婭也沒碰過他的東西。可是,上帝啊!不久前他怎麼能把這些東西藏在這個窟窿裡?
他趕緊跑到牆角落裡,伸手到牆紙後面,把東西全掏出來,裝到衣袋裡。原來一共有八件:兩個小盒子,裝的是耳環或這一類的東西,——他沒細看;還有四個精製山羊皮的小匣子。一條鏈子,就這麼用報紙包著。還有個用報紙包著的東西,好像是勳章……
他把這些東西分別裝在大衣口袋和褲子上仍然保留著的右邊那個口袋裡,儘可能裝得不惹人注意。和那些東西一起,他也拿了那個錢袋。然後從屋裡出去了,這一次甚至讓房門完全敞著。
他走得很快,腳步堅定,雖然感覺到全身疲乏無力,但神智是清醒的。他擔心有人追趕,擔心再過半個鐘頭或一刻鐘,大概就會發出監視他的指示;所以無論如何得在此以前消滅一切痕跡。趁多少還有點兒力氣,還能思考的時候,得趕快把事情辦完……去哪裡呢?
這已經早就決定了:“把所有東西都扔到運河裡,不留下任何痕跡,那麼事情就全完了。”昨天夜裡,還在夢囈中的時候,他就這樣決定了,他記得,當時有好幾次他竭力想要起來,跑出去:“快,趕快,把所有東西統統扔掉”。但要扔掉,原來是很困難的。
他在葉卡捷琳娜運河堤岸上徘徊了已經約摸半個鐘頭了,也許還不止半個鐘頭,有好幾次他仔細看看所碰到的岸邊斜坡。但是要實現自己的意圖,卻是連想也不要去想:要麼是有木筏停靠在岸邊,還有些女人在木筏上洗衣服,要麼是停靠著一些小船,到處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而且從堤岸上,從四面八方,到處都可以看到,注意到:有一個人故意下去,站下來,把什麼東西扔到水裡,這是很可疑的。萬一小匣子不沉下去,而在水面上漂流呢?當然是這樣。人人都會看到。就是不扔東西,大家都已經這樣瞅著他了,碰到的人都要仔細打量他,好像他們就只注意他一個人似的。“為什麼會這樣呢,還是,也許是我自己覺得如此吧,”他想。
最後,他忽然想到,去涅瓦河邊是不是會好些呢?那裡人少些,也不大惹人注意,無論如何比較合適,而主要是離這兒遠一些。他突然覺得奇怪:他怎麼能滿腹憂慮,提心吊膽,在這危險的地方徘徊了整整半個鐘頭,而不能早點兒想出這個主意!為幹一件冒冒失失的事浪費了整整半個鐘頭,這都是因為,這一輕率的決定是在夢中,在譫妄狀態中作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