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漣漪就著方才盛水的銅盆,就那麼隨意用方帕擦了擦一張憔悴的面容,邊擦著她邊漫不經心地對我說:“秦姑姑,在這個興慶宮裡,你就不必介懷什麼尊卑有序了。這兒沒有主,也沒有僕。索性是這裡屋子多,你就隨便撿一間住罷。”
我立在遠處思量半晌,終於將這個白漣漪同記憶深處一個嫻靜如畫的姑娘聯絡在一處。白漣漪,可不就是先前工部尚書白佟的嫡長女麼?但她怎麼會入了宮,又怎麼會淪落至此?
“秦姑姑,興慶宮裡什麼都缺,你且將就將就罷。”
我一晃神間,白漣漪已端著銅盆走到我跟前,側首看著我道。
薄暮下,這個女人的眉眼淡得如一副白描。輕巧的鼻翼嬌小的薄唇,眉色疏淡,耳側垂下的青絲已顯得略有乾枯。
我將包袱緊了緊,接過來她手上的銅盆,說:“娘娘,興慶宮裡其實不缺什麼,只是宮人們疏於打理罷了。”
在這座巍峨的皇城裡,人人都懂得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的道理。落井下石,只是個普遍現象而已。眾人紛紛都會擔心在牆倒時不能衝上去推一把,也唯恐不能將那破鼓捶得更加破爛些。
倘若誰的主子進了冷宮,那誰的前途就等於一片灰暗。縱使不跟進冷宮去,旁的妃子貴人也不會再用,嫌看著晦氣。若是哪個宮人被撥進了冷宮伺候,抑或是跟著先前的主子搬進冷宮,那宮人們通常都不會有個好臉色擺給主子們看,但瑣碎雜事也都不敢太應付,畢竟主子們是有主子的身份在那兒壓著,奴才是不能騎到主子上頭去的。
可眼下這個興慶宮顯然就出格了些,若是深究起來,這裡面怕就是另有什麼搬不上臺面的原因。
“秦姑姑,實際來了這興慶宮也就沒什麼出去的可能了,你可是在外面得罪了誰?”
穿過迴廊的時候,白漣漪慢聲細氣地向我提出了這個高深的問題,遂一句話將我問倒。
“我只是隨口問問,秦姑姑不便回答就算了。”
白漣漪在一間不起眼的屋子前停下,不由分說拿過了我手中的銅盆,兀自進了屋裡,然後反手一掩,將房門帶上。
我扛著那個包袱杵在她的房門外,莫名覺得有些許蕭瑟。
世人說一入宮門深似海,過去好端端的一個大家閨秀,眼下卻在這重重宮闈裡被摧殘成了這幅模樣。
嗚呼哀哉,嗟嘆半晌,我轉身沿著碎石子路繞了小半圈,尋見個空蕩蕩的屋子,就打算在此落腳了。
我抬手推門,那門便應景地“咯吱——”呻吟了一聲。
灰暗的光線下,微小的浮塵懸在渾濁的半空裡,阻擋著那丁點的晨曦。我拎著包袱一路走進去,地面的塵土也就隨著我的腳步被紛紛揚起,搞得人居環境一時間變得十分惡劣。
但是過去有經驗的老人用他們的經驗教育我們,既來之,則安之。此時處於漫漫塵土中的我,已沒有了別的選擇,唯有將此處拾掇利索這一條路可走。
“新來的?”
門邊,倚著兩個人。兩人揹著光,站在我的位置只能堪堪瞧出他兩個的衣著輪廓來,大抵看辨得出是一男一女。
問話的這個,憑聲音判斷該是左旁的這個女人。
但她這個話,唔,算是明知故問。既然連白漣漪都曉得今日要來個秦姓的姑姑,那眼前的兩位沒道理不曉得,只怕中宮那兒也是有旨意降下來的。
他們這麼,應該是傳說中的下馬威。
只是姑姑這個稱呼在內宮裡也不是任誰都能得旁人喚一聲的。基於這點淺薄的認識,我便挺直腰板向前踱了幾步對那二人道:“我是不是新來的這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伺候不妥娘娘,咱們可就得仔細這脖子上面的腦袋了。”
靠在右側那男的明顯縮了下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