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丫。我眼前這個小區,兩幢高樓距離近得離譜,像是一對急不可耐的情慾男女。 小城是一個追逐時髦的小青年。它我行我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它在拿時髦玩藝兒打扮自己的同時,也迫不及待地要把自覺寒傖的舊衣服層層剝光。這樣,它就特別不願回望自己的來路,與我這個從它農耕文化的背影裡走來的遊子,各自在朝相反的方向奔跑。
冷漠的城市,陌生的家園。它的冷漠它的陌生讓我感到了與它的距離。74初2班的同學在哪裡?76高6班的同學在哪裡?沒有人回答我,沒有人能與我一起返回那些往事。街上各種面孔各種表情均與我無關。嶄新的街道、嶄新的樓房以及那些假城牆也與我無關。關於老城我只剩下了記憶。記憶是從我的來路上那些腳印裡開出的花。它的質感是溫潤的,維度是遼遠的,價值是無限的。它是我唯一不擔心盜賊的財產。但是小城過於健忘,它正在失去記憶,也正在失去記憶的功能。於是,我的記憶就極有可能因為失去收容而漸漸走散。
我忍不住又登上了假城牆。一串串紅燈籠的光暈朦朧而曖昧。燈影裡,我左右移動身子,卻無法將自己與影子剝離。於是我明白了,故鄉與小城是不可以剝離的,小城與我也是不可以剝離的。面前這個小城,它冷漠也好陌生也好,我永遠都只能恭敬地面對。因為,我只是它的瞬間,它卻是我的永恆。
再見萬縣(1)
前些年我一直被一個城市糾纏著,甚至可以說我相當多的時間都活在它的影子裡。它就是萬縣,現在的名字叫重慶市*區,一個長江邊上的小城。它那些在城市各個部位爬上爬下的石梯,那些石板鋪就的曲折幽深的巷子,那些灰暗古舊的歐式小樓,那些隨處可見盤根錯節的黃桷樹,常常闖進夢來。平時,遇到操川東口音的人,忍不住都要問一聲:你是萬縣人嗎?
一九七八年那個深秋陰雨連綿。高考成績不錯,但錄取下來讓我大失所望:萬縣師專。迫於家境的壓力,也只得去了。搭一輛解放牌貨車從川北射洪前往遙遠的萬縣。一路暈得一塌糊塗。到合川,乘“紅衛”號小火輪繼續東下重慶。是夜,住朝天門紅旗旅社。一夜老鼠歡跑,桌上面包啃去大半,帆布旅行袋新添幾處破洞。次日一早,乘“東方紅”號江輪去萬縣。坐五等艙,陰暗潮溼,汗臭和煙味瀰漫。這是個等級分明的世界。一、二、三、四、五等艙位,還有更次的散席,一人發一張髒兮兮的草蓆,隨便找地方一躺,頗像流浪漢。汽笛在山中迴盪,水急流長,石亂雲孤,心情與這條小輪船一起深深地跌入蒼涼落寞的峽江。岸上久久沒有人跡,當然也難見城鎮。上不沾天下不挨地,頓生被拋棄的悲涼。尤其是一路上有當地旅伴說起涪陵的“酉、秀、黔、彭”(酉陽、秀山、黔江和彭水)和萬縣的“兩巫一口”(巫山、巫溪和城口)如何如何的荒涼偏僻,更有一種對未來的恐慌。偶爾出艙門到甲板上呼吸新鮮空氣,感覺奇冷,一陣寒噤。回艙睡覺。朦朧中輪船輕輕觸岸,旅客們一陣大呼小叫擁出船艙,已是萬縣的萬家燈火。沿長江西岸,從江邊到山頂,盡是璀璨的燈光,恍若天上街市。手提肩扛,還未下船,岸上迷茫的光影中,已見萬縣師專歡迎新同學的牌子,以及一群跑前跑後的“老”同學。就這樣,我帶著萬縣給我的幾分暖意走進了萬縣。
萬縣師專在西山公園上面的吊巖坪。這裡原是大躍進時萬縣大學的舊址。因此,當地同學顯示出萬縣人的幽默:“我們的學校不錯吧,比北(百)大還大一百倍。”而社會上的萬縣人則稱我們為“吊大”。學校比想像還差。除幾幢舊教學樓,空蕩蕩根本不像學校。我們的宿舍不過是才騰空的農舍。土牆瓦屋,裡裡外外密密地安著床。更令人失望的是上課。有的老師滿口*語言,有的老師只會念講稿,有的滿腹學問卻根本不會教書,一上課口若懸河,天馬行空。那位教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