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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新是我的大哥,他是我一生愛得最多的人。我常常這樣想:要是我早把《家》寫出來,他也許會看見橫在他面前的深淵,那麼他可能不會落到那裡面去。然而太遲了。我的小說剛剛開始在上海《時報》上連載,他就在成都服毒自殺了。十四年以後(一九四五年)我的另一個哥哥在上海病故。我們三弟兄跟覺新、覺民、覺慧一樣,有三個不同的性格,因此也有三種不同的結局。我說過好幾次,過去十幾年的生活像夢魘一般壓在我的心上。這夢魘無情地摧毀了許多同輩的年輕人的靈魂,我幾乎也成了受害者中的一個。然而“幼稚”和“大膽”救了我。在這一點我也許像覺慧。我憑著一個單純的信仰,踏著大步向一個目標走去:我要做我自己的主人;我偏要做別人不許我做的事。我在自己辦的刊物上發表過幾篇內容淺薄而且有抄襲嫌疑的文章,我不能說已經有了成熟的思想。但是我牢牢記住佐治·丹東的話:“大膽,大膽,永遠大膽!”這三個大膽在那種環境裡意外地收到了效果,幫助我得到了初步的解放。覺慧也正是靠著他的“大膽”才能夠逃出那個正在崩潰的家庭,尋找自己的新天地;而“作揖主義”和“無抵抗主義”卻把覺新活生生地斷送了。

有些讀者關心小說中的幾個女主人公:瑞珏、梅、鳴鳳、琴,希望多知道一點關於她們的事情。她們四個人代表四種不同的性格,也是四種不同的結局。瑞珏的性格跟我嫂嫂的不同,雖然我祖父死後我嫂嫂給逼著搬到城外茅屋裡去生產,可是她並未像瑞珏那樣悲慘地死在那裡。我也有過一個像梅那樣年紀的表姐,她當初跟我大哥感情很好,她常常到我們家來玩,我們這一輩人不論男女都喜歡她。我們都盼望她能夠成為我們的嫂嫂,後來聽說姑母不願意“親上加親”(她說,自己已經受夠親上加親的痛苦了,我的三嬸是我姑母夫家的小姐),因此這一對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聽說我大哥結婚後,還用一個精緻的小盒子珍藏著鳳表姐送給他的頭髮和指甲。四五年後我的表姐做了富家的填房少奶奶,以後的十幾年內她生了一大群兒女。一九四二年我在成都重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成了一個愛錢如命的可笑的胖女人。

一九五六年十月作

一九五七年六月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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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春》

巴金

我能夠花那麼多的筆墨描寫覺新這個人物,並非我掌握了一種描寫人物的技巧和秘訣。我能夠描寫覺新,只是因為我熟悉這個人,我對他有感情。我為他花了那麼多的筆墨,也無非想透過這個人來鞭撻舊制度。

……

不用說,覺新仍然是我大哥的寫照。大哥的生活中似乎並沒有一個蕙,但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蕙的影子。《家》的《初版代序》中曾經有過這樣的話:“我相信這一個女人是一定有的,你曾經向我談到你對她的靈的愛……”這是我的另一位表姐,她的相貌和性格跟蕙的完全不同。但是我小時候的記憶中保留著的這位表姐的印象和我大哥在去世前一年半對我談起的“靈的愛”,使我想到應當創造一個像蕙這樣的少女。後來我才把三姐的事加在蕙的身上。三姐的淒涼的死幫助我寫成蕙的悲慘的結局。

海兒是我大哥的第一個兒子。孩子的小名叫慶斯。海兒的病和死亡都是按照真實情形寫下來的。連“今天把你們嚇倒了”這句話也是慶兒親口對我說過的。祝醫官也是一個真實的人。到今天我還彷彿看見那個胖大的法國醫生把光著身子的慶兒捧在手裡的情景,我還彷彿看見那個大花圈,和“嘉興李國嘉之墓”七個大字。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到現在還不能忘記?因為我非常愛這個四歲多的孩子。“嘉興李國嘉”在《春》裡面就變成“金陵高海臣”了。

一九五八年一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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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秋》(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