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咱婆娘。”我覺得這詞兒藝術性非常高,記錄了他賣貨時見到那麼多女人,自然心裡有許多想法,可走過了灑金橋那個地方要回家去了,心裡就也只有自己的那個黃臉婆娘了。
漫長的冬季裡,或許是孩子們最快活的。他們可以在街巷打雪仗,拿彈弓瞄準誰家屋簷上的冰凌墜子,用磚塊和爛草堵誰家的炕煙囪,手腳已凍得裂口出血,頭上卻出了汗,卸掉了帽子,露出了馬鬃頭、籠系頭、連毛頭。城裡孩子的髮型和鄉下孩子的髮型沒有差別,額頭上都留長方形一塊頭髮垂至額前,腦後也留一撮如雀尾頭髮,頭頂又有從前至後的一綹頭髮,前連了劉海兒後連了雀尾。而系在脖子上的鐵項圈和鐵項圈下掛著的八卦錢和二十四象銅錢,就晃盪不已,叮噹不已。在餐具上,中國人使用筷子,西洋人使用鐵叉,有人認為歷史上外國人侵略中國,光從他們以金屬做餐具就看出他們的強大,而外省人的小兒脖子上一般佩戴紅韁繩的,陝西的小兒卻佩戴鐵項圈,你可以認為是強悍,也可以說憨蠢,因為如囚徒。孩子們玩得瘋狂了,要跑很遠的路去西城門的駱駝巷去看熱鬧。甘肅、寧夏、青海的商人穿著沒有上面子的老羊皮袍子,牽著幾十頭駱駝來販青鹽了,他們搭起了帳篷歇腳,駱駝就跪臥在帳篷外,孩子們感興趣的並不是帳篷裡男人們用大碗喝酒時女人站在那裡唱“ 花兒”,也不是駱駝跑開來從後看去拙笨滑稽,而是這些高腳牲口臥下來竟嘴上套個布袋在嚼草料。
老西安(10)
陝西是內陸省份,一般人是沒有見過海的,陝北沙漠地帶的人將小小湖泊就稱做了海。當然,西安人也要將海字理解為大,說到誰的官大就是“ 他把官做海咧”。大的碗也叫做海碗。所有的羊肉泡饃館和麵館,使用的都是海碗。西安南大街就有一家耀州海碗店,門面上刻著一副對聯:人生惟有讀書好;世間莫如吃飯難。
李斯在西安的秦朝時,統一了全國的文字,也規定了以秦的話語為國內通行話語,但當一九四九年新中國頒佈實施了普通話,西安話卻被淪喪為最難聽的口音。原本同是北方語系的西安人按理較為容易講普通話的,但西安人講普通話顯得艱難非常,這原因一方面是西安話去聲多,咬字硬、重、濁,另一個原因是它的自大性和保守性作祟。普通話是普通人的話,西安人常常這麼解釋不說普通話的理由。可是,拋開它的保守性的弊病,這種保守卻使西安話將中國上古語言在民間較多地保留了下來。我曾收集過相當多的屬於上古語言的當今西安土話,總結出了其動詞最多,又常常將一些現今流行的成語、詞彙還原到原本含義的特點,使我的寫作受益匪淺。我的文學創作使用的語言曾使許多外地人認為古文的功底深厚,其實是過獎和不瞭解,我僅是掌握了西安語言的特點而從民間話語中汲取一些東西罷了。現在,外省人對西安人最突出的印象是西安人把“ 我”唸作“ 惡”,狠勁勁的,殊不知在西安的一些傳統麵食店裡,門口支了床一樣的大案用大鋼鍘刀切面,店屋正牆上寫一個斗大的“ 咥”字,“ 咥”為古語,是吃的意思,但吃得兇猛。還有一種麵館,掛的招牌上是“ ”字,如武則天造“ 曌”字,神秘而蠻橫霸道。
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為之得意的是我在這樣一座古意濃厚的城裡從事著我的寫作,雖然孱弱單薄,但每每一月半載了就去登臨城頭,沿著南城門外走走,便氣勢上身,自我的感覺裡也儼然成了大人。但我必然地也滋生了西安人不合時宜的毛病,比如訥言,有言則生硬,更甚者是張狂時最張狂,自卑時又最自卑。留給當今可供翻閱的史書和壁畫裡,唐長安城萬邦來朝,生活在城裡的平民百姓人高馬大,寬衣松帶,對待那些藍目赤發的外國人並沒有圍觀與驚羨,並且疑惑洋人走路腿直是不是沒有長膝蓋,更嘲笑他們的粗糙面板和噁心的狐臭味。即使文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