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的前窗上坐著,是紅的刺蝟,火的鳳凰,車被路拉著走,而天地原是混沌一體的,就那麼在嘶嘶嚓嚓地裂開,裂開出了一條路。平原消盡,群山撲來,隨著溝壑和谷川的轉換,白天和黑夜的交替,路的顏色變黃,變白,變黑,穿過了中國版圖上最狹長的河西走廊,又滿目是無邊無際的戈壁和沙漠。當我們平日吃飯、說話、幹事並未感覺到我們還在呼吸,生命無時無刻都需要的呼吸就是這樣大用著而又以無用的形態表現著;對於西路的漸去漸高,越走越遠,你才會明白豐富和熱鬧的極致竟是如此的空曠和肅寂。上帝看我們,如同我們看螻蟻,人實在是渺小,不能勝天。往日的張狂開始收斂,那麼多的厭惱和憂愁終醒悟了不過是無病者的呻吟。我們一個縣一個縣驅車往前走,每到一縣就停下來住幾天,輻射性地去方圓百十里地內覓尋古代遺蹟,爬山,涉水,進廟,入寺,採集風俗,訪問人家。漢代的歷史變成了那半座的城樓,一丘的烽燧或是蹲在牆角曬太陽的農民所說的一段故事,但山河依舊,我們極力將自己回覆到古時的人物,看風是漢時的風,望月是唐時的月,疲勞和飢寒讓我們痛苦著,工作卻使我們無比快樂。老鄭在應酬各處的吃住,他的脾氣越來越大———出門是需要有脾氣的———麻煩的事情全然不用我去分心。宗林的身上揹著照相機也揹著攝像機,穿著渾身是口袋的衣褲,他的好處是能吃苦耐勞,什麼飯菜皆能下嚥,什麼窩鋪一躺下就做夢,他的毛病則是那一種令我們厭煩的無休止的為自己表功,所以大家並不讚揚他是雷鋒,他卻反駁雷鋒不是也記日記要讓大家知道嗎?慶仁永遠是沉默寡言的,他的興趣只是一到個什麼地方就蹲下來掏本子畫速寫。這當兒,小路就招呼旁邊的一些女子過來,“ 這是大畫家哩”,他快活得滿嘴飛濺了口水,“ 快讓他給你畫一張像呀,先握手握手!”慶仁一畫就畫成了裸體,他眼中的女人從來不穿衣服。當汽車重新開動的時候,我們坐在車上就打盹,似乎是上過了竿的猴,除了永不說話的司機,個個頭歪下去,哈喇子從嘴邊淌下來,溼了前胸。我坐在司機旁邊,總擔心著都這麼打盹會影響了司機的,眼睛合一會兒就睜開來,將煙點著兩根,一根遞給司機,一根自抽。抽了一根再抽一根。嘴像煙囪一樣噴呼著臭氣,嘴唇卻乾裂了,粘住了菸蒂,吐是吐不掉,用手一拔,一塊皮就撕開,流下血來,所以每到煙吸到菸蒂時,就伸舌頭將唾液泡軟菸蒂。但唾液已經非常地少了。我喊:都醒醒,誰也不準瞌睡了!大家醒過來,惟一提神的就是說話———臭男人們在一起的時候說的當然都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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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金錢使人鋌而走險(4)
這個時候,我一邊附和著微笑,一邊相思起來,相思是我在長途汽車裡一份獨自嚼不完的乾糧。慶仁附過身小聲問我:你笑什麼?我說我笑小路說的段子,慶仁說,不對,你是微笑著的,你一定是在想另外的好事了。我搓了搓臉———手是人的命運圖,臉是人的心理圖———我說真後悔這次沒有帶一個女的來。小路就說,那就好了,去時是六個人,等回來就該帶一二個孩子了!慶仁說什麼孩子呀,狼多了不吃娃,那女的是最安全的了。宗林說:那得盡老同志嘛!我是老同志,但我沒有力氣,是打不過他們四個中的任何一個。我講起了一個故事,那也是我的一個朋友,他在年輕的時候一次在西安的碑林博物館門口結識一位姑娘,姑娘是新疆阿克蘇人,大高個,眼梢上挑,但第二天要坐火車返回老家去了。他偏偏就喜歡上了這女子,五天後竟搭上西去的列車,四天三夜到了阿克蘇,終於在一條低矮的泥房子巷裡尋到了她的家。他是第一次到新疆,也是第一次坐這麼長的火車,兩條腿腫得打不了彎。姑娘的全家熱情地接待了他,甚至晚上肯留他住在了那一間燒著地火道的房間裡。姑娘對他的到來一直驚疑不已,以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