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腳無措,耳臉通紅。當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姑娘彎腰在地上撿拾弄散了的手鍊珠子,撅起的屁股形象在瞬間裡讓他看著不舒服,立即興趣大變,便又告辭要回西安。結果就在這個夜裡五點冒了風雪去了火車站,又坐四天三夜的車回來了。我說這樣的一個真實故事,我也不知道要表達個什麼意思,但大家對我的朋友能衝動著坐四天三夜的火車去尋找那個吊眼長腿的姑娘而感動著。
“ 那女子對你的朋友很快走掉沒有生氣嗎?”司機原來一直在聽著我們的說話,這也是他惟一的插話。一隻兔子影子一般地穿過公路,車嘎地停了一下,又前進了。
沒有,我說,新疆是最寬容的地方。你就是幾百萬的人來,它不顯得擁擠,你就是幾百萬的人走,它也不顯得空落。新疆的民族是非常多的,各民族普通老百姓的融洽程度是內地人無法想象。而且,什麼人都可以去新疆,僅僅是一九四九年以後,內地發生了旱災水災地震蝗蟲而無法生活的人,各個政治運動遭受了打擊迫害的人,甚至犯了刑事的逃犯,都去到新疆,新疆使他們有吃有喝有愛情,重新活人。我列舉了我供職的單位,有五個人是在新疆工作了十幾年後調回內地的,除一個是轉業軍人,其餘四人皆是家庭出身不好,在西安尋不著工作,娶不下老婆卻在新疆混得人模狗樣。
當我們說完這話十分鐘後,車的輪胎爆破了。車已經有靈性,爆胎爆的是地方———正翻過了烏鞘嶺,進入一個鎮子。說是鎮子,其實是沿著緩坡下去的路的兩旁有著幾排房子,但這個鎮子外邊的坡上有一個烽燧,證明著它的歲數遠在漢代。司機爬在車下換輪胎了,發現了輪胎是被啤酒瓶子的碎片扎漏的,便滾著輪胎到一家充氣補胎的小店裡去修補。小店亂得像垃圾堆,卻有個胖女人坐在那裡化妝,她的臉成了畫布,一層一層往上塗粉和胭脂,旁邊有人在說:咦,洋芋開花賽牡丹———生意來嘍!胖女人還在畫一條眉毛,店裡卻走出一個瘦子,一邊將一木匣的莫合煙末拿出來,又撕下一條報紙,讓司機先吸菸,一邊笑著說:往新疆去啊?我們便到對面街坊的人家去討熱水沖茶。主人是讓出了凳子,宣告坐凳子是不收費的,熱水卻付一元錢,便覺得這主人不可愛。埋怨了幾聲,主人卻說:現在經濟了嘛,人家把啤酒瓶子摔在路上讓輪胎扎破了再補,你們倒感謝人家,這熱水是我從河裡挑來燒開的,要那麼個一元錢,你們倒臉色難看了?!他這麼一說,老鄭就坐不住了,哼了一聲,把頭髮揉亂,橫著身子往補胎店去。老鄭是蹴在了店外的凳子上,凳子上有著一把錘子,拿起來往自己腿面上砸,喊:補胎的補胎的,你過來!補胎的還笑著,問大哥啥事?老鄭說是你把啤酒瓶子摔在坡上的?那人臉立即變了,說哪裡,哪裡有這事?老鄭就招呼宗林:你過來給他彔彔像,把這店鋪牌號也錄上!補胎人一下子撲過來給老鄭作揖了,又返過身去,從一直坐在店門檻上喝茶水的老頭手裡奪過了茶杯,用衣襟把茶杯擦了擦,沏上茶遞給老鄭喝。老鄭不喝,我們也不過去,瞧著老鄭遂被請進了店裡。過一會兒,老鄭就八字步過來,說:他一個子兒都不敢收了!我說老鄭你真是個惹不起,老鄭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小時候我在農村,誰要欺負我,我就哭,一哭就死,是手腳冰涼口鼻閉了氣的死,別人就得依我了。我們哈哈大笑,坐在旁邊吃飯的三個孩子瞧著我們也笑了笑。他們每人端了一碗蒸洋芋,剝開來白生生地冒氣,蘸著鹽末大口地吃。那個胖墩兒原本吃得舌頭在嘴裡調不過,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經笑,竟噎住了,我趕緊過去幫他捶脊背。這當兒,前邊的巷子口狗一樣鑽出個青年,接著又跑出一個婦女,婦女是追攆了青年的。青年跑得快,婦女在地上摸土坷垃,土坷垃沒有,將鞋擲過去,青年卻在空中接住,說:媽,媽,路上有玻璃碴哩!圍觀的人就說:狗細多心疼你,你還打狗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