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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又守著陳規。她最最合適的營生,就是街面上的小菸紙店的女店主。這類小菸紙店,是將自家的街面房子破出牆來開的張。這條街奇怪就奇怪在這裡,豪華的商店間著民居,在商家背後,就連著深長的入口龐雜的弄堂。這些小菸紙店擠在繁華的街市裡,卻一點不顯得寒讒,相反,它們很坦然。店堂後面,往往是店家的灶間,夾了一架木扶梯,可上二樓。二樓很可能只是個閣樓,便是他們的居家。他們常常在店堂裡開飯,這種臉相的女人就端了飯碗來做生意。

這種臉相有時還會呈現在男性身上,就是某一條弄堂口的,出租小書攤的老闆。他很精明地將他的小人書,一本拆成兩本,甚至三本。因為借回家看要比當場看貴,所以在他的木頭打的書架底下,兩排矮凳上,便坐滿了看書的人,大多是些孩子和年輕的保姆奶媽。他的形象還要粗魯一些,帶著些北風,穿著就好像一個拳師的行頭。黑色對襟的褂子,勉襠褲,圓口鞋。他的眼囊還要臃腫一些,嘴唇也更厚,推著平頭,一看就知道出自路邊剃頭挑子之手。他斤斤計較,決不允許你在書架上挑揀過久,要就租,要就不租,要想在挑揀時偷偷看完一本,沒門!收攤的時間一到,他便飛快地從人手裡抽走小書,不管你看完還是沒看完,想再看,要就借回家,要就明天再來。他清點小人書的樣子,就像一個水果販子在清點他的桃子或者梨。他有時甚至會為了一本借閱過久的小人書追到小孩子的課堂上。他的口音裡帶著魯音,但他決不屬上海那些來自山東的南下幹部,風範大異。說起來,和那開菸紙店的婦女也是大異,可不知道怎麼的,他們就是一路的臉相,一種小私營者的臉相。

另有一種臉相,是較為勞苦的。這是瘦型的,越人的臉相。眉稜較高,眼窩略深,顴骨突出,嘴唇薄而寬,下唇有些往裡吸,下巴則向前翹,俗話叫做抄下巴,它大多是長在老年男性的臉上,帶著焦愁的表情。帶著這樣的臉相和表情,忽匆匆走在熙攘的人群裡,上身前傾,雙臂便自然而然地伸向後方。這也是這條街上的一個名人,小學生們刻薄地稱他作全身運動,因他走路的姿態頗似廣播體操中全身運動的那一節。他總是在街上奔走,為了不讓人擋道,他就在人行道底下,又正是逆行的方向,於是便在迎面而來的腳踏車邊上危險地走著。這情景帶著一股憂傷,而這條街,真的,真的有著一股憂傷。他操的也是弄口生涯,是一眼老虎灶,正式的名稱為熱水站。老虎灶燒的是煙煤,於是弄口便被燻得漆黑,好像是一個黑洞,弄堂裡的生活也顯得得沒有希望了。冬天的季節,暖和的星期天的午後,就有人來喊水,他挑一擔熱水跟了送去。熱水盛在木桶裡,從蓋口和桶縫裡漏了出來,滴滴答答地一路過去。浴室一般是在二樓,甚至三樓,他就擔著水走上樓梯,將水倒進已經擦洗乾淨的白磁浴盆裡,這種午後,有一種起膩和清爽夾雜在一起的氣息,好像將房間裡的腌臢和隔宿氣都抖落到街上來了。他和他的孫子就睡在老虎灶頂上的擱板上,過街樓的底下,只有半人高,連坐都坐不直。因此便看見那孫子俯在枕上寫作業。他孫子不完全像他,卻很奇怪地與另一條弄堂裡的某個孩子是同一型的。

他同他的爺爺一樣,也是瘦型的臉,卻不如他爺爺的端正,並且個性化。好像在遺傳中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