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明轍一起過來的那七八名西溪士子中一個身材稍矮、門牙有些外突的青年在趙舒翰將要結束上午講學之時,走到楸木高臺的講席前,轉身徑直朝林縛朗聲說道:“趙大人治獄之學問,小生已有領教,但有疑問想請教林大人……”這一番話,將軒堂裡聽講學的百餘人目光都轉移到林縛身上。
張玉伯湊頭悄聲告訴林縛,此人是陳西言是在西溪學社的高徒,崇觀第二名,只因言語無狀,質疑當時鄉試主考官評卷有失公平,給捋奪了功名,無法參加會試,也一直未能入仕,奢望陳西言能拜相替他恢復功名、掃平入仕的道路,曲家通匪案打碎他的念頭,想來對河口仇視不淺。
林縛抱胸看著臺前的暴牙青年,說道:“但請講來。”他打碎陳西言拜相的希望,也是一手打碎西溪學社學子諸人心裡的夢,給痛恨也是當然。
“林大人以撮爾小吏欲在河口興雜學,其志高遠,我等西溪學子也望塵莫及,”暴牙青年明捧暗譏,侃侃而道,“林大人在河口講學、印書、於童子中授雜學匠術,諸策齊施,也真是讓人眼花繚亂。趙大人治獄學問之精湛,我等歎服,只是我偶爾得到河口傳授童子的《雜學基礎》一冊,乃林大人領銜編著,有疑問便想當面請教林大人……”
林縛抱胸而立,也不吭聲,要他將話一起說完。
暴牙青年見林縛姿態如此孤傲,心間暗恨,從懷裡掏出一本薄冊子來,正是林縛在河口興義學傳授童子的《雜學基礎》,他翻開來,說道:“書中有言:兩點間,線直者短……學生百思不得其解,當面請教林大人,林大人如何斷言:兩點間直線最短?”他眼睛盯著林縛,又加了一句,“聖人言:理不辯而斷言,是為歪理邪言……”
“兩點間直線最短”是後世初中生就會學習的定理,這一點也給當世的匠人普遍認同,林縛便將其編入《雜學基礎》,但是他肚子裡的數理化知識也就高中畢業水平,多半還還給老師了,又怎麼會用當世能理解的方式證明這條定理?這暴牙青年話也說得相當重,“理不辯而斷是為歪理邪言”,這是要給雜學定性,想從根本上抹殺他在河口興雜學的努力。
“河口義學乃微薄之事,你卻要拿聖人言扣好大的一頂帽子給我,”林縛冷冷一哼,放下手來,鋒芒畢露的看著暴牙青年,說道,“我宅中養有幾頭惡犬,世人稱為黑山犬,我倒有一個疑問想反過來問你:我往前頭丟一根肉骨頭,你猜黑山犬是繞著圈子去叨肉骨頭還是直接奔過去叨肉骨頭?”
“當然是直接奔過去叨肉骨頭……”暴牙青年說道。
“‘兩點間直線最短’,便是連我家黑山犬都明白的淺薄道理,你又有什麼疑惑的?”林縛不屑說道。
“……”暴牙青年哪裡想到林縛如此伶牙俐齒的譏諷他連畜牲都不如,滿臉臊紅,聽著軒堂裡鬨笑如浪,隔壁女室也傳來鶯鶯笑聲,哪有勇氣還敢站在臺前,甩著袖子就鑽進人群,往軒堂外走去。
“自取其辱的跳樑小醜,”林縛跟笑得開心的張玉伯等人哂然一笑,也不看陳明轍等人有什麼反應,招呼趙舒翰過來,說道,“趙大人講學真是精彩,河口菜餚仍是小藩樓最佳,我們去那裡給趙大人慶功,”又朝馬維漢、高宗庭等人作揖行禮道,“馬先生、高先生也請一起去飲一杯水酒……”
暗地裡操刀子對捅,表面上還是要和氣一團,身為江寧府尹王學善的幕席,馬維漢與高宗庭一起朝林縛作揖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席間恰好能向林大人、趙大人請教學問。”
“我的學問實在有限,實在不便拿出來獻醜;趙大人的學問才是精彩。”林縛笑道,他知道馬維漢這等人物不會沉不住氣做這麼無意義的挑釁之事。
“我講學哪有你最後那一下點晴之筆來得精彩……”趙舒翰哈哈大笑,與林縛他們相攜走出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