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好聽,是要等天子回來再處置她,祺貴人心知肚明,天子更不會手下留情,比誰都更狠心更毒辣更無情。
祺貴人一整日坐在玉清宮內,面色晦暗,手腳麻木冰冷,一句話也不曾說,更不曾睡一個安穩覺,只消自己一閉上眼,就會看到瀕死的鴛鴦,她滿口鮮血,目光之中透露出怨毒和憤怒,眼神停在自己的身上,那種眼神令人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慄。她已經離開偏殿整整一日一夜了,但為何她有些恍惚,彷彿總覺得鴛鴦的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藏匿在玉清宮的某一個角落,暗中窺探著自己,她清楚這定是自己的幻覺,偏偏卻又無法將鴛鴦臨死的那一幕徹底忘卻,那些景象就像是一顆有毒的種子,已經落在她的心中,落地生根,揮之不去。
茜瑩木然地站在一旁,雖然知曉鴛鴦已死,卻不知鴛鴦是為何而死,主子莫名其妙被幽禁,更讓人心惶惶,她跟鴛鴦雖然沒有太大的交情,但大半年來抬頭不見低頭見,一道服侍著祺貴人,自己親眼看著王鴛鴦死了,又能如何不震驚同情?
“主子——”茜瑩緩步走到圓桌旁,給祺貴人斟了一杯茶,昨日回來倒的茶水,祺貴人是一口都沒碰,微微蹙眉,主子安靜的模樣更是駭人,更是讓人不知該如何靠近。
“別跟我說話,我想一個人靜靜。”祺貴人生生打斷了茜瑩的話,面無表情,她在偏殿之上一時情急,給穆槿寧下跪叩首,只為求饒,那當然是權宜之計。她當然並非對穆槿寧誠心下跪,更不願對別的女人俯首稱臣,要不是親眼見著皇上寄來的親筆書函,若不是無法對天子的威儀面前兵戎相見,她根本咽不下去那一口惡氣,對那麼一個不值一錢的女人下跪!
茜瑩聞言,見祺貴人的眼神發直,面色愈發灰白,也不敢觸怒主人,只能知趣地退到一旁,靜靜站著,聽候吩咐。
此次敗在穆槿寧的手下,祺貴人已然認定是自己用人不善的緣由,要是她不曾將此事交託給鴛鴦去辦,說不定此事早已成了,只是如今再後悔,也早已一失足成千古恨。鴛鴦臨死前的歇斯底里,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詭譎神情,哀怨苦澀的自白,已然讓人分不清她是否根本就是一個瘋子,一想到自己曾經被這樣的人伺候了兩年時光,祺貴人只覺得自己晦氣至極,倒黴至極。
“我累了,你準備下伺候我沐浴。”
祺貴人不願再想起那個女人,更不願再想起鴛鴦,鴛鴦的瘋言瘋語,她是聽了七八分而已,鴛鴦生前從未提起的冤枉和委屈苦澀,聽的祺貴人心中格外陰鬱沉悶。
但即便如此,她依舊不覺得鴛鴦死的冤屈,鴛鴦這一個看似蠢笨的宮女,連主僕之道都不懂得,祺貴人更覺自己無法容忍她的背叛。
正如鴛鴦所說,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是當奴才的命,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是當主子的命,這些由不得她顛覆,更由不得她抱怨,這些——就是命運,就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反之,鴛鴦的不認命,背叛主子,更譏笑嘲諷自己的主子,才是她無法容忍的罪責。
祺貴人一生出來就知道的,家裡的丫鬟不管年紀大小,都要追逐著自己惹自己笑,誰要是讓自己留下哪怕一滴眼淚,自己的孃親也會罰丫鬟跪著一整日。
這才是她活了近二十年來知道的真相,這個世界的世道。奴婢是最輕賤的性命,沒有自由,沒有喜樂,她們身上有的任何一切,她們身上的一寸布衣,她們吃著的一粒米糧,她們喝著的一口涼茶,全部都是屬於主子的。主子讓她們苦,她們不能笑,主子讓她們笑,她們不能哭,主子讓她們往西,他們不敢朝東,主子讓她們終身為奴,她們不能私自逃離,更不能對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的展望奢想。既然她們賣身為奴,又有何等的尊嚴可言?!
主子犯下再大的錯,她終究還是當主子的命,哪裡容得下一個卑賤宮女對自己品頭論足,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