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中書!”墨鸞忙疾喚了一聲,“請你親自密函急報傅將軍,請他諸事留神,千萬珍重。”
甘露殿上的薰香若有若無,在驟然靜謐的殿中繚繞。
侍人們早被遣往偏殿,裴遠離去後,殿上再無旁人。
白弈起身步上墨鸞面前去,在她身側坐下。“多謝你記掛朝雲哥。”他展眉輕嘆。若殷孝當真心存反意,貼那刀鋒最近的便是傅朝雲,叫人如何不憂。
墨鸞卻垂下眼簾去,彷彿倦極。“我只是再也不想失去更多了。”她眸色如水,層層疊疊的玄色禮衣壓著瘦削柔弱的身子,髻上的金翠花鈿隨著輕微動作,在破窗而入的陽輝下偶爾閃耀,奪目非凡。“若真如你所言,你打算怎麼做?真的非一個‘殺’字不可麼?”她低聲詢問。
白弈嘆息。“殺以止殺,刑期無刑。創業以兵戈,守成以仁愛。你是女子,秉性良善,總有心軟。但若要做這開國之君主,你心軟不得。”他不由攬住她瘦削雙肩,喚的溫柔又堅定,“阿鸞,即已走了這條路,就再不能回頭了。你要多想一想阿恕。”
眼眶一漲,淚水轉了又轉,終於還是滾落下來。“留阿寶一條性命,讓他走,隱姓埋名,不論走去哪裡都好……”她以手掩住口鼻,彷彿不願這顫抖的哭腔洩露心深處埋藏的、不堪一擊的脆弱。那是她的阿寶啊,她親手帶過的阿寶,眼看著一點點長大了的阿寶……
但白弈終還是沒有應她。他只將她擁如懷中,輕聲地問:“那麼,你想讓我們死麼?阿恕,你,我,朝雲哥,還有慕卿,甚至子恆……”
她彷彿被灼傷了一般,渾身一顫,將臉埋在他心口上,咬著嘴唇悶聲痛哭,反抱在他後背的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袍,直顯出筋骨青白。“等阿恕再大一些,你來教他讀書習武,不要讓他像我,這樣沒出息……”她閉著雙眼倚在他懷裡長嘆。這金雕玉鑿的宸闕太冷,沒有溫度,唯有這裡,還是暖得。
“好。”白弈微笑起來,低頭輕吻她的烏髮、額角,“可你不知我多希望他像你……”
天授元年九月,韓王彭王兵敗被誅,勤王之師帶回兩顆叛賊頭顱,還有廢帝李承一份衣帶血書。召見當日清晨,天未明曦,整個神都都彷彿還在酣眠,幾千軍士由玄武門入,將女帝圍困太極殿前。
早已習慣這亂軍陣中舔血求生的日子,竟只覺得想要冷笑。美麗的女帝一身禮衣如墨,袖擺裙曳便彷彿她的羽翼,髻上金冠如鳳凰展翅。她看著面前的將軍,重又穿戴冕服的太子李承,還有,她的阿寶,手持利劍的阿寶。
“為何我們非如此不可?我問了許多次,卻遲遲沒人能給我一個答案。”她孤獨的哂笑,寒涼在清晨的啟明星下消長,“阿寶,麒麟,你們倆上前來。”她向他們倆伸手。
瞬間震動,兩個少年都不由自主後退,竟彷彿覺得,在她面前,他們永遠都只是兩個孩子。
她卻揚唇愈發笑的孤傲。“你們怕什麼?你們有兵、有將、有刀、有槍,我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她向那個她一手帶大的孩子望去,“阿寶,我記得,你說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如今你是真的出息了,不是那個在花苑裡追鸚鵡、偷混入宮給姨姨送螃蟹的小阿寶了。”
“姨姨……”李颺心中陡然一酸,忍不住跨出一步,似想撲上前去,嗓音已有哽噎。
但他卻被一聲斷喝止住。“殿下,無須與她多言。”在他身後,殷孝一雙橫眉怒立,虎目生威。
多年不見,仍是當年皖州山中斬殺大虎的英雄漢,豪邁,乾脆,一身浩然。
“殷公別來無恙?”她的笑容愈發柔婉下來,詭譎又魅惑。
殷孝皺眉冷斥:“國事當先,不論私情。娘子,請你籤詔,還位於東宮。”半分情面不留。“郡王殿下!”他又向李颺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