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看透生死要害,又將生死視如草芥。
那樣的神情,便彷彿地獄血海中蕩來的冷笑:生是你的救贖,死是你的湮滅,與我何干。
剎那,阿史那速魯竟彷彿被雷劈中一般,雙股戰戰,一下癱坐在地,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白弈一條右臂耽擱了醫治,毒入血脈,險些廢掉,在藥湯裡浸了好幾個時辰才終於恢復了些知覺。軍醫囑他還得繼續浸足一日夜,方可將餘毒全數祛盡。他懸著胳膊,扭頭看見一旁倒匐在地的姬顯。
此時的姬顯竟像是死了一回一般,無力癱在地上,手腕傷得慘不忍睹,一雙手被血染得鮮紅,額頭上也撞得鮮血橫流,滿臉又是血又是淚。
白弈命人給他鬆了綁,將他拖過來。他整個人軟軟的沒什麼響動,直到白弈親自用左手拿了塊帕子擦去他臉上的血汙,他才終於回覆了些許氣息,“都是我的錯。”他把眼睛埋在白弈的掌心裡,如迷途負傷的小獸一般嗚咽顫抖。
“你不是錯了,你只是——”白弈踟躕良久,竟覺得不知該作何論斷。他沉沉地嘆一口氣,“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各有各的不幸,你難道每一個都想救麼?神仙也辦不到的。誰的因和果,誰的緣與孽,讓誰自己去了斷吧。”他順著姬顯的脊背,直到漸漸聽不見抽泣,苦笑,“去看著你大哥去,告訴他,他要是敢把這一口氣給我嚥下去了,別怪我把他吊在枉死城頭上抽!”
藺姜傷勢十分沉重,昏昏沉沉,鮮少有清醒的時候。
白弈去看他,趕上他醒了,竟掛起個依舊淘氣的笑容還嘴,“你記著你答應我的事了,否則,誰抽誰還不一定呢。”
那般笑容令白弈竟是心中一酸,旋即很是惱恨,皺起眉來道:“你不盯著我,沒準兒我就忘了。”
但藺姜卻在瞬間板起面孔來,“你敢!我死了也盯著你。”他說得很平淡,卻認真如斯。
白弈給他噎得半晌應不出話來,末了終是一嘆,“別說胡話,哪有那麼容易死了。”他擰眉斥了一句,卻又不知究竟是在斥責別人,還是在安慰自己。
但藺姜又昏睡了過去,似乎,並不曾聽見。
一夜之間,大軍凱旋的步伐便這麼沉了下來。
然而,三日之後,藺姜卻忽然不見了。沒人知道重傷至此的他去了哪裡,還能去哪裡,是生,或是死。
白弈沉默了半日,終於命軍中掛起了招魂幡,以衣冠焚燒,請下金塔。
姬顯無論如何不願接受,“大哥他一定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
白弈唯有苦澀嘆息。藺姜若死,是英雄,是功臣;可若是還活著,卻擅自離營不歸,那便成了棄軍之將,要承逃兵之罪。他又何嘗不希望藺姜還活著。可他又要如何向朝廷覆命交代?
他看著那些雪白幡旗隨風飄蕩,與皚皚天地間模糊成一線,聽那些風中響器的鈴鈴不斷,在心底默然念道:
你小子若是真還活著,就早點給我滾回來。
否則,你叫我如何與她交代?如何還有顏面再見她?
難道你要我與她說,抱歉,又多欠了她一條性命嗎?
那一絲魂牽夢縈在午夜遊走,她尖叫一聲,從夢魘中醒來,渾身僵冷,汗如出漿,彷彿有千斤巨石壓身,疼痛酸楚,半晌動彈不得。
夢中所見何其真實,便好似親歷。
她眼睜睜地看著藺姜跪在血泊裡,胸口一把利刃,鮮紅染了滿身。
胸腔裡一陣翻江倒海的痙攣,她摁著心口,匍在榻邊止不住地乾嘔,直到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被驚動的宮人們掌燈擁上前來,嚇得面無人色,急忙便要去尋御醫。
“不要御醫!去請藺國老!我要見藺國老……”她撐起身來疾呼,幾乎要從榻上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