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的臉色立即為之一變,實際上,原本他之所以會這般去說,所說的無非只是“朝廷”之言,對於任何一個讀書人來說,他們都知道,表現上朝廷雖是“清承明制”,其雖標榜“不分滿漢,一體眷遇”,但實際上“滿漢之別”更是深入骨髓,而先前他的那番話,與其說給別人聽,倒不如說是用“官方說辭”來遊說自身。
就在左宗棠的臉色變幻不定時,朱宜鋒更是地一步說道。
“暫且不說甲申年清軍入關後,其野蠻屠戳我漢族之軍民,“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幾屠盡我漢族之先民之滔天之罪。難觀之其兩百餘年之奴役,又是如何?”
得理不饒人的朱宜鋒更是向前一步,壓根就沒有給左宗棠任何回應的餘地,雖說未曾學過心理學,可他卻非常清楚,對於左宗棠也好,胡林翼也罷,他們之所以至今無意歸順自己,更多的是基於自身利益考慮。
且不說已經出仕為官的胡林翼,就是左宗棠,其二十歲中舉,可謂少年得志。又得到陶澍、林則徐、賀長齡等高官名流的賞識。當左宗棠18歲時,賀長齡即破格“以國士見待”;陶澍初識左宗棠,“一見目為奇才”;林則徐久聞左宗棠之名,道光二十九年冬,特派人至柳莊,召其會於長沙湘江舟中,“詫為絕世奇才”;咸豐元年,清廷開“孝廉方正科”,收羅人才,翰林院編修郭嵩燾以左宗棠應舉,但被左氏婉拒;次年,貴州黎平知府胡林翼向新任湖南巡撫張亮基推薦左宗棠,稱譽其“才品超冠等倫”。
而從社會關係來說,左宗棠的親戚師友中不乏顯宦達貴:陶澍、賀熙齡是他的兒女親家;林則徐、賀長齡是他的忘年交;郭嵩燾、郭崑燾兄弟是他的同鄉兼朋友。身處這樣一種社會關係網路中,左宗棠怎麼可能輕易歸順自己呢?另外,左宗棠從青年時代起就有很高的抱負,經常以諸葛亮自期,立誓要“為播天威佐太平”。封妻廕子、青史留名是他一生的追求,封建士大夫的正統觀,也不可能讓他站到清王朝的對立面去。
也正因如此,朱宜鋒在反思了最初的“熬鷹”之策後,才會把他放出牢籠,讓其與胡林翼同居一院之中,不過“熬鷹”並非沒有收穫,至少現在已經給他帶來了一個陰影——其性命為他人所握的陰影。至少能令其放棄最初的赴死之念,進而珍惜性命,現在朱宜鋒知道自己必須要打碎他心中最後一點堅持——也就是所謂的“正統觀”。
“兩百餘年間,滿清如何待我?其所行所為無不是歧視與壓迫之策,其以屠刀殺我百姓於先,逼我改行滿人辮髮服飾於後,其亦於全國各要地分駐八旗,以監視、鎮壓漢族;更野蠻圈佔我漢人之土地;大興文字獄,毀我之文明;滿清八旗者,更是享盡特權,其言道“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可數百萬旗人卻享有不服徭役、不納錢糧的特權,自七歲起,即可支領一份錢糧,此前落地之時亦可支領半份,如此種種焉有平等之說?”
朱宜鋒的話語落在胡林翼、左宗棠耳中只讓他們兩人的臉色微微一變,他們又豈不知其所說的是事實,別的不說,就是那所謂的被些許人吹捧的“雍正朝三大德政”的“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其本意又豈是為了“官紳一體”。其原因不過只是因為朝廷之財力無力奉養兩個“不當差、不納糧”的群體——雖說有人言道前朝財力之困盡因“官紳不納糧不當差”,可實際上卻絕非如此,前朝官紳又有多少?縱是現今大清國立國兩百餘年至今秀才舉人累加不過只有百餘萬人,而引比之下,不服徭役、不納錢糧且生下便有落地銀的旗人,歲歲年年又豈之百萬之數。
那所謂的“官紳一體”,表面上看似“為民”,實際上不過只是為了壓榨漢民以恩養旗人罷了,至於所謂之“德政”,更是荒唐至極。除去少數只知迎奉者,又豈會有任何知其本意的讀書人言道其為“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