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碧空。
時光已是1979年的4月。萬里春光中巴金乘坐的國際航班正向著他那曾經有過美好回憶的歐洲飛去。巴金的情緒開始轉好,不再是一月底二月初在上海寓所裡埋頭寫那篇《懷念蕭珊》稿子時,每天都處在痛楚的感情中。那篇幾千字的紀念文稿,巴金竟斷斷續續地寫了幾個晚上,每一次寫到滿流滿面的時候,他就必須強迫自己放下了筆,一個人站到樓窗前去。他不能在流淚水的時候把心裡對蕭珊的感情盡情傾吐。一輩子都希望在紙上寫真話的巴金,在寫他自己心愛的亡妻之時,當然更不可能有半句虛言偽話。在他看來寫作是一種享受,而決不僅僅是一種消耗精力的勞動。巴金在寫蕭珊的時候,就儼如與亡妻在冥冥中悄悄的對話。他想把她歿後六年時間裡人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面前這張雪白的橫格稿紙上盡情地渲瀉,在巴金看來這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儘管他是在流著淚和早已不在人世的蕭珊進行無聲的對話。
“人們的白眼,人們的冷嘲熱罵蠶蝕著她的心。我看出來她的健康逐漸遭到損害。表面上的平靜是虛假的。內心的痛苦像一鍋煮沸的水,她怎麼能遮蓋住?怎麼能使它平靜!她不斷地給我安慰,對我表示信任,替我感到不平。然而她看到我的問題一天天地變得嚴重,上面對我的壓力一天天地增加,她又非常擔心。有時同我一起上班或者下班,走進鉅鹿路口,快到作協分會,或者走近湖南路口,快到我們家,她總是抬不起頭。我理解她,同情她,也非常擔心她經受不起沉重的打擊。我記得有一天到了平常下班的時間,我們沒有受到刁難,回到家裡她比較高興,到廚房去燒菜。我翻看當天的報紙,在第三版上看到當時做了‘作協分會’頭頭的兩個工人作家寫的文章《徹底揭露巴金的反革命真面目》”
。真是當頭一棒!我看了兩三行,連忙把報紙藏起來,我害怕讓她看見。她端著燒好的菜
出來,臉上還帶著笑容,吃飯時她有說有笑。飯後她要看報,我企圖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別處。但是沒有用,她找到了報紙。她的笑容一下子完全消失。這一夜她再也沒有講話,早早地進了房間。我後來發現她躺在床上小聲哭著。一個安靜的夜晚給破壞了。今天回想當時的情景,她那張滿是淚痕的臉還在我眼前。我多麼願意讓她的淚痕消失,笑容在她那憔悴的臉上重現,即使減少我幾年的生命來換取我們家庭生活中一個寧靜的夜晚,我也心甘情願!。。。。。。。。。〃
飛機在夜空裡航行。
巴金倚在沙發椅上悄悄地入睡了。他身邊是一片起伏的鼾聲,巴金在夢境中似乎走進一片充滿陽光的天地。迎面發現有無數鮮花,正在盛開。萬花叢中忽然閃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仍然那麼美麗、窕窈、就像馬克思講到他夫人死時的悽美一樣:她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更大,更美、更亮!她正在向他飄然走來,見到巴金的時候,蕭珊對他說:“先生,你來了,終於來到巴黎了!我們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六年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依然明亮(3)
巴金悠悠醒來,發現竟然是南柯一夢!他拭了一下腮的清淚,才發現機視窗透出一派剌目的光明!久違的法國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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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維爾——記憶中的街道(1)
出現在他面前的巴黎,是一個雨後的晴天。
戴高樂國際機場上出現了讓巴金和隨行人員感到吃驚的熱烈歡迎場面。行前巴金一行在北京受到法國駐中華人民共和國大使阿爾諾舉行的餞行宴會的禮遇,才聽說就在不久前,法國的作家同行們已經在為年邁的中國作家巴金訪法造勢了。在上海電影製片廠拍攝的電影《家》在法國各地隆重上演的同時,法國作家們在法國筆會名譽主席克朗西埃的操持下,搶在巴金到訪的前夕,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