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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種出品陸續產出。到現在差不多無論那個窮鄉僻處的糖食攤上,都有紙袋裝的瓜子陳列而傾 銷著了。現代中國人的精通吃瓜子術,由此蓋可想見。我對於此道,一向非常短拙,說出來 有傷於中國人的體面,但對自家人不妨談談。我從來不曾自動地找求或買瓜子來吃。但到人 家作客,受人勸誘時;或者在酒席上、杭州的茶樓上,看見桌上現成放著瓜子盆時,也便拿 起來咬。我必須注意選擇,選那較大、較厚,而形狀平整的瓜子,放進口裡,用臼齒“格” 地一咬,再吐出來,用手指去剝。幸而咬得恰好,兩瓣瓜子殼各向兩旁擴張而破裂,瓜仁沒 有咬碎,剝起來就較為省力。若用力不得其法,兩瓣瓜子殼和瓜仁疊在一起而折斷了,吐出 來的時候我就耽憂。那瓜子已縱斷為兩半,兩半瓣的瓜仁緊緊地裝塞在兩半瓣的瓜子殼中, 好象日本版的洋裝書,套在很緊的厚紙函中,不容易取它出來。這種洋裝書的取出法,現在 都已從日本人那裡學得,不要把指頭塞進厚紙函中去力揠,只要使函口向下,兩手扶著函, 上下振動數次,洋裝書自會脫殼而出。然而半瓣瓜子的形狀太小了,不能應用這個方法,我 只得用指爪細細地剝取。有時因為練習彈琴,兩手的指爪都剪平,和尚頭一般的手指對它簡 直毫無辦法。我只得乘人不見把它拋棄了。在痛感困難的時候,我本擬不再吃瓜子了。但拋 棄了之後,覺得口中有一種非甜非鹹的香味,會引逗我再吃。我便不由地伸起手來,另選一 粒,再送交臼齒去咬。不幸而這瓜子太燥,我的用力又太猛,“格”地一響,玉石不分,咬 成了無數的碎塊,事體就更糟了。我只得把粘著唾液的碎塊盡行吐出在手心裡,用心挑選, 剔去殼的碎塊,然後用舌尖舐食瓜仁的碎塊。然而這挑選頗不容易,因為殼的碎塊的一面也 是白色的,與瓜仁無異,我誤認為全是瓜仁而舐進口中去嚼,其味雖非嚼蠟,卻等於嚼砂。 殼的碎片緊緊地嵌進牙齒縫裡,找不到牙籤就無法取出。碰到這種釘子的時候,我就下個決 心,從此戒絕瓜子。戒絕之法,大抵是喝一口茶來漱一漱口,點起一支香菸,或者把瓜子盆 推開些,把身體換個方向坐了,以示不再對它發生關係。然而過了幾分鐘,與別人談了幾句 話,不知不覺之間,會跟了別人而伸手向盆中摸瓜子來咬。等到自己覺察破戒的時候,往往 是已經咬過好幾粒了。這樣,吃了非戒不可,戒了非吃不可;吃而復戒,戒而復吃,我為它 受盡苦痛。這使我現在想起了瓜子覺得害怕。

但我看別人,精通此技的很多。我以為中國人的三種博士才能中,咬瓜子的才能最可嘆 佩。常見閒散的少爺們,一隻手指間夾著一支香菸,一隻手握著一把瓜子,且吸且咬,且咬 且吃,且吃且談,且談且笑。從容自由,真是“交關寫意!”他們不須揀選瓜子,也不須用 手指去剝。一粒瓜子塞進了口裡,只消“格”地一咬,“呸”地一吐,早已把所有的殼吐 出,而在那裡嚼食瓜子的肉了。那嘴巴真象一具精巧靈敏的機器,不絕地塞進瓜子去,不絕 地“格”,“呸”,“格”,“呸”,……全不費力,可以永無罷休。女人們、小姐們的咬 瓜子,態度尤加來得美妙:她們用蘭花似的手指摘住瓜子的圓端,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門牙中 間,而用門牙去咬它的尖端。“的,的”兩響,兩瓣殼的尖頭便向左右綻裂。然後那手敏捷 地轉個方向,同時頭也幫著了微微地一側,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門牙口,用上下兩門牙把兩瓣 殼分別撥開,咬住了瓜子肉的尖端而抽它出來吃。這吃法不但“的,的”的聲音清脆可聽, 那手和頭的轉側的姿勢窈窕得很,有些兒嫵媚動人,連丟去的瓜子殼也模樣姣好,有如朵朵 蘭花。由此看來,咬瓜子是中國少爺們的專長,而尤其是中國小姐、太太們的拿手戲。

在酒席上、茶樓上,我看見過無數咬瓜子的聖手。近來瓜子大王暢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