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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看茶樓、酒店、家庭中 滿地的瓜子殼,便可想見中國人在“格,呸”、“的,的”的聲音中消磨去的時間,每年統 計起來為數一定可驚。將來此道發展起來,恐怕是全中國也可消滅在“格,呸”、“的, 的”的聲音中呢。

我本來見瓜子害怕,寫到這裡,覺得更加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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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浴日漫感

離開故居一兩個月,一旦歸來,坐到南窗下的書桌旁時第一感到異樣的,是小半書桌的 太陽光。原來夏已去,秋正盡,初冬方到,窗外的太陽已隨分南傾了。

把椅子靠在窗緣上,揹著窗坐了看書,太陽光籠罩了我的上半身。它非但不象一兩月前 地使我討厭,反使我覺得暖烘烘地快適。這一切生命之母的太陽似乎正在把一種祛病延年, 起死回生的乳汁,透過了他的光線而流注到我的體中來。

我掩卷瞑想:我吃驚於自己的感覺,為甚麼忽然這樣變了?前日之所惡變成了今日之所 歡;前日之所棄變成了今日之所求;前日之仇變成了今日之恩。張眼望見了棄置在高閣上的 扇子,又吃一驚。前日之所歡變成了今日之所惡;前日之所求變成了今日之所棄;前日之恩 變成了今日之仇。忽又自笑:“夏日可畏,冬日可愛”,以及“團扇棄捐”,乃古之名言, 夫人皆知,又何足吃驚?於是我的理智屈服了。但是我的感覺仍不屈服,覺得當此炎涼遞變 的交代期上,自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足以使我吃驚。這彷彿是太陽已經落山而天還沒有全黑 的傍晚時光:我們還可以感到晝,同時已可以感到夜。又好比一腳已跨上船而一腳尚在岸上 的登舟時光:我們還可以感到陸,同時已可以感到水。我們在夜裡固皆知道有晝,在船上固 皆知道有陸,但只是“知道”而已,不是“實感”。我久被初冬的日光籠罩在南窗下,身上 發出汗來,漸漸潤溼了襯衣。當此之時,浴日的“實感”與揮扇的“實感”在我身中混成一 氣,這不是可吃驚的經驗麼?

於是我索性拋書,躺在牆角的藤椅裡,用了這種混成的實感而環視室中,覺得有許多東 西大變了相。有的東西變好了:象這個房間,在夏天常嫌其太小,洞開了一切窗門,還不 夠,幾乎想拆去牆壁才好。但現在忽然大起來,大得很!不久將要用屏幃把它隔小來了。又 如案上這把熱水壺,以前曾被茶缸驅逐到碗櫥的角里,現在又象紀念碑似地矗立在眼前了。 棉被從前在伏日裡曬的時候,大家討嫌它既笨且厚,現在鋪在床裡,忽然使人悅目,樣子也 薄起來了。沙發椅子曾經想賣掉,現在幸而沒有人買去。從前曾經想替黑貓脫下皮袍子,現 在卻羨慕它了。反之,有的東西變壞了:象風,從前人遇到了它都稱“快哉!”歡迎它進 來。現在漸漸拒絕它,不久要象防賊一樣嚴防它入室了。又如竹榻,以前曾為眾人所寶,極 一時之榮。現在已無人問津,形容枯槁,毫無生氣了。壁上一張汽水廣告畫。角上畫著一大 瓶汽水,和一隻泛溢著白泡沫的玻璃杯,下面畫著海水浴圖。以前望見汽水圖口角生津,看 了海水浴圖恨不得自己做了畫中人,現在這幅畫幾乎使人打寒噤了。裸體的洋囝囝趺坐在窗 口的小書架上,以前覺得它太寫意,現在看它可憐起來。希臘古代名雕的石膏模型Venu s①立像,把裙子褪在大腿邊,高高地獨立在凌空的花盆架上。我在夏天看見她的臉孔是帶 笑的,這幾天望去忽覺其容有蹙,好象在悲嘆她自己失卻了兩隻手臂,無法拉起裙子來御 寒。

其實,物何嘗變相?是我自己的感覺變叛了。感覺何以能變叛?是自然教它的。自然的 命令何其嚴重:夏天不由你不愛風,冬天不由你不愛日。自然的命令又何其滑稽:在夏天定 要你讚頌冬天所詛咒的,在冬天定要你詛咒夏天所讚頌的!

人生也有冬夏。童年如夏,成年如冬;或少壯如夏,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