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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子、一枝原子筆;揹包裡頭裝了一件毛衣、一件皮夾克、一支牙刷、一把剃刀、三片新刀片、一雙備用的襪子、內衣還有一本綠色的小記事本,線圈裡插著一枝鉛筆。朝聖之旅不到一個鐘頭,我已經走到哥倫布圓環北邊,這時不可能的事發生了。當時站在鐘錶修理鋪前面,研究著櫥窗裡某支古老定時器的機械裝置,我突然往下看到腳邊有張十元鈔票。由於太過驚訝,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我的心情已經一片混亂,我直接的想法並不認為這只是運氣,反而要自己相信是發生了件意義深遠的事:一樁宗教事件、一項千真萬確的奇蹟。我彎下腰撿起錢,確定那是真鈔後高興得直髮抖。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告訴自己,船到橋頭一定直。我停都沒停、想都沒想就走進一家希臘咖啡店,點了一客農夫早餐:葡萄柚汁、煎餅、火腿蛋、咖啡──全套的早餐。我甚至在飯後買了一包煙,待在櫃檯喝了杯咖啡。我被一種難以控制的幸福快樂所攫獲,找到一份對這世界的新愛。餐廳裡頭的一切看起來都棒透了:冒著蒸汽的咖啡壺、高腳椅和四片式烤麵包機、銀色的奶昔機、堆在玻璃櫃裡的新鮮鬆餅。我覺得自己好像就要重生,好像即將發現新大陸。抽著第二包駱駝牌香菸,看著櫃檯服務生忙裡忙外,然後把注意力轉移到那個頭戴紅色假髮、懶懶散散的女侍身上。他們兩個都具有難以言喻的深刻意義。我想告訴他們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卻難以啟齒。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只是沈浸在自己的愉悅中傾聽自己的思想。我心裡翻來覆去瞎扯個沒完,狂熱思緒混亂喧譁不停。後來煙抽到只剩菸蒂,我收拾力氣,繼續走下去。

到了下午,天氣變得窒悶。我不知該拿自己怎麼辦,乾脆走到四十二街靠近時代廣場的三片輪放電影院去。裡面的空調引誘著我,我摸黑踏入電影院,連入口處的電影廣告牌都懶得看。反正只要九十七分錢,什麼玩意我都願意坐著看完。我坐在樓上的吸菸區,看頭兩部片子的時候,慢慢地把十還是十二支駱駝煙抽掉,而電影的名字現在已經忘了。電影院是那種建於經濟大恐慌時期、華麗俗氣的夢幻宮殿:大廳懸掛水晶燈、大理石砌的樓梯、牆上是洛可可式的裝飾。與其說它是電影院,倒不如說是神壇,一座為紀念虛幻榮耀而建造的殿堂。那天的室外氣溫好像讓全紐約被遺棄的人都聚集到這個地方來。這裡有醉鬼和毒蟲、臉上長癬的、喃喃自語又跟銀幕上演員抬槓的、打鼾放屁的、尿在褲子裡頭的。一組接待員拿著手電筒在走道上巡邏,檢視是否有人睡著。噪音可以容忍,但在電影院裡頭失去意識顯然是違法的行為。每當接待員發現有人睡著時,他會用手電筒直接照在對方臉上叫他睜開眼睛。要是沒回應,接待員就走到座位上把他搖醒。不聽話的就會被轟出去,大吼大叫的聲音和激烈的抗議時有所聞。整個下午,類似的情形不下半打。我很久之後才想到,接待員大概是在找死屍吧。

我不為所動。我很冷靜、我很鎮定、我很滿意。想到踏出電影院後,等待我的是難以預料的未來,我異常堅定地把握現在。接著,第三部影片開始放映,心中防線突然開始動搖。那部片是《環遊世界八十天》,十一年前我跟維克托舅舅在芝加哥一起看的電影。本以為自己會很高興再看一遍,而在影片剛開始時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在對的日子裡坐在這個地方──看這部片子,這部世上獨一無二的片子。好像命運仍在眷顧我,好像我的人生仍然受到善意的保護。但沒過多久,我發現自己眼中蓄滿奇異的淚水。當菲利斯·佛格和萬事通慌忙爬進熱氣球時(大概是片子的前半小時),淚腺終於潰決,我感到帶著鹹味的滾燙淚水流下臉頰。童年千般傷痛回頭狂嘯,我卻無力抵擋。我想,如果維克托舅舅看到我,他也會崩潰,也會打從心底厭惡我。我把自己變成廢物,變成一頭栽進地獄的死人。戴維·尼文和坎丁福拉斯從熱氣球籃往外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