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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飄過蒼翠繁茂的法國鄉野,我卻跟一堆醉鬼身陷漆黑,為自己的悲慘人生嗚咽落淚,直到無法呼吸。我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通往出口的樓梯。外頭才剛剛傍晚,明亮的光線向我襲來,突如其來的溫暖將我包圍。這是報應,我告訴自己。我讓自己變成一無是處的廢物,如今活該這樣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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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宮 2(3)

接下來幾天都是同樣的情形。心情急遽變化,從高峰跌落谷底,在欣喜和絕望之間反覆,心智在旅程中遍體鱗傷。幾乎什麼事都可以觸發轉變──冷不防地憶及過往、陌生人的偶然微笑、任何時候光線落在人行道上的樣貌。雖然努力要在心中達到某種平衡卻沒有辦法:全是無常、騷亂難抑的念頭。這一刻還在追索哲學命題,極度自信將要登上名人殿堂;下一刻卻淚流滿面,在自我苦惱的龐大重量下支離破碎。我太過於專注,以致看不見事物的原貌:物體變成思緒,每個思緒都變成心中搬演的戲劇片段。

坐在屋裡等天塌下來是一回事,被逐出門外又是另一回事。離開電影院後的十分鐘裡,我終於瞭解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夜色愈來愈深,在浪費太多時間前,我得先找到過夜的地方。我當時竟然沒好好地想這問題,到現在自己都還覺得奇怪。我以為一切會迎刃而解,以為信任盲目愚蠢的運氣就夠了。但開始勘查周遭環境後,我才發現那些地方有多悽慘。我告訴自己,我不要跟流浪漢一樣,裹著報紙整晚大剌剌地躺在人行道上。這麼做等於暴露在城裡所有瘋子面前,請他們來割我喉嚨一樣。就算沒被攻擊,也必定會以流浪的罪名遭到逮捕。換個角度想,我還有什麼選擇?投宿廉價旅社的念頭令我反感。我無法忍受自己跟上百名窮途潦倒的人躺在同一間房裡,呼吸他們的味道,聽著老頭子雞姦的悶哼。我不要跟這種場所有瓜葛,就算是免錢的也不要。當然還有地鐵站,但我知道自己在那裡絕闔不上眼──突如其來的震動、噪音、日光燈,還有隨時冒出來用警棍敲你腳底的警察。我在驚恐畏縮中晃盪了個把鐘頭,試著作出決定。如果最後的選擇是中央公園,那也只是因為我已經累到不能再想。大概十一點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走在第五大道上,心不在焉地用手一路颳著分隔街道和公園的石牆。越過牆頭往裡看,是無人居住的廣袤公園,我明白沒什麼能比眼前更好的了。就算再怎麼糟,那裡的地也比較軟。我欣然接受躺在草地上的念頭,欣然同意能睡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我從靠近大都會博物館的地方進去,往公園裡頭緩緩走了幾分鐘,接著爬到一叢灌木底下。我沒想到要更小心去找。雖然聽過不少中央公園的恐怖故事,但在那個時候疲憊遠大於恐懼。我想,如果灌木叢無法把我藏好,那至少還有刀子可以保護我。我把皮夾克包成枕頭,然後慢慢調整成比較舒服的姿勢。等我停下動作,鄰近矮樹便傳來蟋蟀的叫聲。一會兒過後,一陣微風輕拂頭部周圍的枝椏。我已經沒辦法思考。那晚天上沒有月亮也沒半點星光。還沒記得要從口袋裡頭取出刀子,我已經沉沉入睡。

一覺醒來,還以為自己剛剛是睡在貨車裡。那時才剛剛破曉,我渾身痠痛肌肉打結。我輕手輕腳地爬出灌木叢,一邊移動一邊咒罵呻吟,然後開始打量周遭環境。過夜的地方在壘球場邊,就是本壘板後方的灌木林中。球場坐落於微微凹陷的土地上,早晨時節,一片灰色薄霧懸宕在草地上。視線所及,空無一人。幾隻麻雀在二壘近處飛上撲下、嘰喳啁啾,一隻藍松鳥在頭上粗嘎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