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才轉身默默地回到床上,發出了深深的嘆息:沒想到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卻要分開……
當太陽昇起來的時候,他們出現在北平正陽門東的火車站。那是一個有著西式風格的老火車站。站門口上方的屋頂是弧形的,左側是一個高高聳立起來的尖頂塔樓,結實的牆體上鑲嵌著許多有著細密格子的長窗戶,使整個建築顯出一種優美典雅的風格。
那天,依然驕陽似火,火車站上人潮湧動,荒煤一襲洋裝和同路的劉白羽一起陪伴在兩姐妹左右,榮高棠剃了個光頭裝扮成傭人跟在她們的身後。大家事先說好了,如果遇到日本人盤查,就說荒煤是她們的表兄,榮高棠是從老家來接她們的。
一行人裹在擁擠的人流中終於上了車。車廂裡幾乎全是流亡學生,大家或坐或站擠在一起都不怎麼說話。端著大蓋槍的日本人在站臺上走來走去,時而趴在車窗上向裡張望,或許是因為剛剛佔領這座城市,還沒有力量對付這麼多的年輕學生,他們沒有上車檢查。8月炎熱的氣息釋放著威力,使得整個車廂像是要著起火來,人們在難耐的灼熱中沉默著,對著車窗外的日本人閃動著仇視的目光。
汽笛總算是拉響了,榮高棠鬆了口氣,荒煤鬆了口氣,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瑞芳望著窗外,炎炎烈日下的站臺、樹木緩緩地向後倒去,越來越遠。她知道這次是真的走了,想到娘和弟妹們,想到不久前自己還在燈光明亮的劇院裡扮演《日出》中的陳白露,沙龍劇團還一再邀請自己出演托爾斯泰《復活》中的瑪絲洛娃、曹禺《雷雨》中的四鳳……那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而今天,自己卻選擇了離開,選擇了走向抗日前線,這選擇是對的嗎?她看看旁邊的姐姐,張楠正緊緊地抱著那個裝有秘密信件的小包,一臉沉思地望著前方……
就在這個時候,車廂裡有人哼起了歌,沉悶嘶啞的歌聲剛一響起來就得到了周圍人們的響應,歌聲從弱到強,漸漸地,變得越來越高亢,那一節節沙丁魚罐頭般密不透風的車廂就帶著滿車汗流浹背的青年們和他們的歌聲,駛出了車站,駛向城外,開始了他們復仇的行程……
兩個名字,一個劇團
從離開北平,他們就過起了居無定所朝不保夕的日子,現在總算是住下了,但生活的困窘立刻就顯現了出來。他們睡在教室裡,課桌就是床,沒有被褥和枕頭,好在正值盛夏,蓋件衣服就可以睡。張楠和瑞芳兩姐妹睡在一張乒乓球檯上,用撿來的罐頭盒當作枕頭用,夜間翻身時,一不小心罐頭盒滾落在地發出當朗朗的響聲,驚得一屋子人都心跳不已。有時候睡不著,就不由地想起娘和北平那個溫暖舒適的家……長這麼大,她們還是第一次體驗捱餓的滋味,每天只有兩頓飯:饅頭、芥菜絲、米湯。白天還好,餓了就找水喝,一到深夜肚子就咕咕叫個不停,偏偏隔牆的街上不時地傳來賣燒雞的吆喝聲,這更讓大夥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一天,瑞芳實在忍不住了,悄悄向姐姐要燒雞吃,張楠沒有答應。瑞芳想起了臨離開家時娘給的那份錢,一出發就被姐姐收走了。在家一向大手大腳的姐姐自從做了劇團的財務總管就變成了鐵公雞,她板著臉教訓妹妹說:大家的錢都湊到一起了,到實在揭不開鍋時才能用呢!瑞芳知道姐姐說得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委屈的樣子。張楠心軟了,嘆了口氣跑了出去,回來後她把妹妹帶到操場上,遞給她一個紙包,裡面裹著一隻比鴿子還小的燒雞。幾十年後,瑞芳都記得那隻自己一生中吃得最香的小燒雞,記得大姐那半帶心疼半帶不滿的表情,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把紙包捧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吃著,並且沒有忘記讓姐姐也吃一點,可姐姐擰著身子背對著她拒絕了。
為劇團改名正是這時候。一天,他們在報上看到鄒韜奮發表的《戰地移動劇團》,感到很受啟發,原有的“農村服務旅行社”的名字已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