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饒有興致地讀著:
少年懷一刺,遨遊向京邑。
朱門招致不肯臨,海內賢豪盡相識。
與君中原初一見,瀝膽相要無所變。
玉轡同行踏落花,瓊筵醉舞驚棲燕。
金貂換酒不自惜,玉管銀簫諮荒宴。
徵歌夜飲石頭坊,對策晨驅保和殿。
友朋紛入金馬門,我輩懷珠空自珍。
相如作賦誰能薦,賈誼成書未肯陳。
人生得失豈足論,且傾綠酒娛清辰。
閒來碧雲寺裡聚,西山日暮風蕭颯。
倦鳥低隨木葉飛,夕陽深被青雲合。
偶然一嘯當空發,萬里孤鴻應聲泣。
山川蕭條不稱情,長鋏歸來事蓑笠,
著書欲寫於陵子,耕田且效陶彭澤。
遙傳別後相思句,廓落天涯夢魂接。
雲散風流不自恃,金樽共醉信有期。
黃鶴樓頭望海隅,今日山河非昔時。
遼東半島血染紅,烽火青青焚白骨。
君今向何方,東見陳孺子。
問我東山高臥時,蒼生憂亂應思起。
橋邊石,感人深。送君去,為君吟。
東行若過彭澤口,為問陶令是底心。
夏壽田被周媽招去吃夜飯了。王闓運看著擺在書桌上的詩,陷入了沉思。王闓運思維敏捷,別人殫精竭思得來的收穫,對他來說可以不要費多大的力氣便可得到,他因此而沒有沉思的習慣,今日是少有的例外。憑著學者的識見,詩人的靈感,老人的閱歷,他已看出作這首詩的楊度不是凡夫俗子。
王闓運自幼起便發憤苦讀,朝所習者不成誦不食,夕所誦者不得解不寢,十五明訓估,十八通章句,二十而言禮,知三代之制度,詳品物之體用,進而述《春秋》微言,博通諸經,二十一歲中舉,後參曾氏幕,遊京師,以布衣而動公卿。他不以文人學者自限,自青年時代起就十分留意海內鼎柱人物的動向,欲輔佐其人以成非常之業,自己也隨之而名垂青史,百代不朽。他先是看淮了曾國藩,以為他能建光復漢人江山的偉業,結果遭到了曾氏的冷遇。後轉而投靠肅順,將肅順視為定滿人乾坤的人物,但肅順太剛愎自用,使他失望。咸豐帝死後,他洞悉肅順已處於危境,一方面為了遠離是非之地,保全性命,另一方面也為了拯救肅順,他離京師南下,趕到安慶,勸曾國藩起勤王之師,進京勸阻不合祖制的垂簾聽政,支援先帝親定的八大顧命大臣,誰知遭到曾氏的拒絕。後來宮廷發生政變,那拉氏與奕訢攜手廢除顧命制,棄肅順於市,曾氏受到空前未有的信任。事實證明王闓運以書生意氣插手最高層政治,是何等的幼稚淺薄!王闓運灰心已極,從此不再過問官場之事,潛心於經史研究,肆力於詩文創作。他從莊子學說中領悟到逍遙處世的秘訣,表面上以一個佯狂玩世的風流才子自處,其實內心裡一刻也沒有放棄自己青年時代的初衷。他一面精心探求文化典籍中的帝王之學,一面在眾多的弟子中注意物色傳人,以便將自己一生中的真實學問傳授其人。令他遺憾的是,幾十年過去了,他始終沒有在弟子中看到自己年輕時代的影子。他想起幾天前做的一個怪夢。
那是一個夏夜,明月當空,清風送爽,他坐在湘綺樓上,把卷吟詩,自得其樂。忽然,他看到樓房東邊山中衝出一束亮光,如同那裡藏著一塊稀世之寶似的。出於好奇,他下了湘綺樓,朝著亮光走去。進山後,看見一間茅屋,茅屋視窗邊有一盞極明亮的燈。王闓運想,原來亮光就是這燈火,怎麼這樣亮呢?再一看,屋裡有兩個人:一個年紀輕輕,長相十分英俊;另一個是老者,鶴髮銀鬚,袍服華麗。那老者似乎有點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緊貼視窗,聽他們說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