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只聽年輕的說:「老先生,您是一代帝師,您收下我做一個門生吧!」老者說:「我雖然教過朱洪武的太子,但太子並沒有登位,我不能算一個真正的帝師。」
「教過朱洪武的太子」!王闓運聽後大吃了一驚,再細細一看,啊,原來是宋濂,怪不得面熟!他繼續聽下去。年輕人又說:「您老過謙了。太子雖未登位,但太子的兒子還是做了皇帝。太子拿您老教的學問教子,您老自然也就是帝師了。況且您老輔佐朱洪武的功績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殺的。」老者嘆口氣說:「有什麼功績可言啊,到頭來遭貶還鄉,如果沒有馬皇后的賢慧,頭都被砍了。」年輕人說:「自古伴君如伴虎,遭君主貶謫,甚至殺害的良臣舉不勝舉,但千年史冊仍有他們的一頁,這卻是不可能演沒的。倘若能承老先生所學,做一番大事業,就是今後不得善終,我也心甘情願。」老者捋鬚大笑:「痴兒可愛。我不能當你的老師,自會有做你老師的人。你看,他不就在窗外!」
王闓運沒有料到自己的行蹤被宋濂識破,大為慚愧,趕緊離開,不小心被一根野籐絆住腳,跌了一跤,醒過來了。
一連幾天他都在想這個怪夢。和當時所有的讀書人一樣,王闓運深受孔子夢周公的影響,相信那些非同尋常的夢一定有所徵兆。二十一歲的年輕舉人詩寫得如此卓犖不凡,特別是「君今向何方,東見陳孺子。問我東山高臥時,蒼生憂亂應思起」,這幾句詩強烈地打動了他的心。石塘鋪正是在雲湖橋的東方。王闓運當然知道,「東山」用的是謝安隱居東山的舊典,但也奇妙地與雲湖橋之東相吻合。莫非此人就是夢境中的那個年輕人?而自己就是宋濂已點明那個年輕人的老師?年輕人向宋濂孜孜以求輔佐學問,這不是自己多年來所尋找的帝王之學的傳人嗎?天示異兆,不可等閒視之!王闓運想到這裡,異常興奮起來。
「先生。」夏壽田吃完飯後走進書房,見老師面有喜色,知道他欣賞楊度的詩,便說:「這詩寫得還可以吧!」
「寫得好!很有點李謫仙的豪氣。此子才情識見都非比一般。」王闓運顯得十分興奮,又補充一句,「書法也是上乘。」
見老師如此讚賞,夏壽田也很高興,說:「楊度的確有大器之才,只可惜一直未遇名師點撥,蹉跎了歲月,他對先生崇敬不已,先生收下他吧!」
王闓運微微地笑了,問:「此人有沒有什麼怪脾氣?」
「人很好,最是仗義夠朋友。」夏壽田說,「就是狂了點。」
「狂不是壞事,孔夫子還說過狂者進取哩!」
王闓運身為人師四十年,深知凡才高的年輕人,十之八九有點狂氣。自己年輕時隻身闖曾國藩軍營,當面指出曾氏《討粵匪檄》的謬誤,那還不狂嗎?年輕人不怕狂,倒是正要有三分狂氣,才勇於進取,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即謂此。年輕人最怕的是世故,十多二十歲的人,便學得圓滑瞻顧、規行矩步,多半沒有大出息。不過,年過耳順的老先生,在經過數十載對人情世態的洞察後,也清楚狂亦得有度,若狂得無法無天,狂得胡作非為,則易遭天忌人怒,那也多半會在未獲大用的時候就被扼殺掉了。「午詒,這個楊度是怎麼狂的?」
「他連韓愈、柳宗元都看不起哩!」夏壽田把遊西山時楊度給他說過的事向王闓運敘說了一遍。
「孺子可教也!」不待夏壽田說完,王闓運脫口讚歎。夏壽田頗為驚奇地看著老師。
夏壽田畢竟還不太瞭解他的老師。王闓運於文,悉本之《詩》、《禮》、《春秋》,溯莊、列,採《語》、《策》,通司馬,探賈、董,平素一向鄙視唐宋,輕蔑元明,書非上古三代秦漢不讀,自己發為文章,乃蕭散如魏晉間人,常太息今世無可語文者。被世人所稱頌的唐宋八大家,他認為只可供幼童發矇之用,不可作有志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