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陳營長有時氣憤地想,“二月鎮反”時,他媽的還不如又關進去住兩天!
後來,縣裡的武鬥隊正式成立,編制是一個團,他也只當了個營長。但他滿意了,在戰場上乾得很敬業。他曾擔心只讓他當個連長或副營長,如那樣,他就決心不幹了。
隊伍剛剛淪為流寇時,大家有點惶惶不可終日。後來就無所謂了,慢慢地,各人都找到了點麻醉自己的法子。
成群結隊、三三兩兩的戰士們,無聊地四處閒逛。有些人則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錢和酒票,常常迷糊在酒店裡,不時就來一陣子“流浪,流浪,到處流浪……”的印度歌曲大合唱,吼得滿街的人全把他們觀望。志趣在於玩牌的人夜以繼日地大幹,各種形式和內容的賭博,本來就是聚集烏合之眾和打發無聊日子的好辦法,現在更可蓬勃開展了。忙於談戀愛、搞女人或過姘居生活的人,卻仍感到時間緊迫,惜秒如金地同物件黏糊在一起,不顧旁人的嫉妒或不齒。其中,陳營長的表現也很出色,每晚都在醫療室裡居家度日到深夜,有時上午十點多鐘了還在裡面睡懶覺。營部醫療室按例總佔有兩間屋,過齷齪生活理想極了。
沒多久,熾熱的愛情慢慢變了味,醫療室裡越來越多地有了爭吵。
一天,人們又聽見醫療室裡熱鬧起來:
……
“老子是黃花女,你敢不負責?”
“沒人採的。”
“是哪個找哪個?一天到晚跟著追,是哪個二流子?” 汪秀梅怒吼聲直衝雲宵。
陳營長莊嚴地拉著臉走出來。他暗自發誓,絕不讓兒子落入這潑婦之手。
他氣憤部下和戰友們。每當他狠下心來要教訓這狂妄的母老虎時,亂拍馬屁的他們就要及時趕來討好勸架,好象她真的是營裡的第一夫人了。這不要臉沒人要嫁不掉的貨,有人勸時更囂張,大哭大鬧地披露一些令人難堪的情史,想從輿論上壓服他。
他居然沒意識到,有的人去勸架,是假裝關心或討好,其實是去看熱鬧,去幸災樂禍。
誰都明白,在各縣市頭頭大會上,前線總指揮提到的軍風紀問題,八成也包括了陳營長。
會後的第二天上午,陳營長拿定主意去了團部。團政委和副團長都不在,只有團長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陳營長向團長要求把他或汪秀梅調到第一營去,並暗示第一營正好缺醫生。團長問那麼三營的醫生怎麼辦,他很有把握地說,本營第三連的高中畢業生吳玉蘭勤奮好學,在一般醫護上早已能獨擋一面。
他滿臉的沮喪和懺悔,從前總颳得像雞蛋般光溜的下巴上,早已變成了森林。
比陳營長還頹唐的團長,披衣坐在被窩裡靜聽著。這個被偏頭痛和胃病折騰著的病夫,這個鬍子巴茬的老頭子,誰會相信他是個麾下有好幾百條槍的“文攻武衛”團長?誰能想到他原是個縣委書記兼縣武裝部政委?
這兩三年,他命途多舛。六六年夏天,他按上級要求,在縣內親自領導了“破四舊”;秋天,也是按上級安排,又親自給全部受害人員徹底*。因他是縣內最大的罪魁禍首,便沒完沒了地接受批鬥,並被碰斷了一條肋骨。他自認罪有應得,轉變思想緊跟形勢,努力地要和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保持一致,心甘情願地堅決支援造反派,不料又來了個“二月鎮反”,堂堂縣委書記,竟同造反派一塊鋃鐺入了獄!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時,又被人很不情願地放出了牢房。此後,不管刮什麼風下什麼雨,他兩派都不沾邊,不反對也不支援了,也沒權力和沒資格反對或支援了,但兩派卻都把他當成了革命鬥爭物件。他們上批資產階級司令部的“劉、鄧、陶”,中批大西南的“土皇帝李井泉”,下面批鬥的,就是他這個看得見抓得著的縣裡最大的“走資派”。
為了標榜本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