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的時刻,我們種種思想相繼出現,虛無飄渺,象輕淡的浮雲掠過我們的腦際。這時悲哀是甜蜜的,快樂是輕盈的,而靈魂幾乎是酣睡的。拉法埃爾就這樣讓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他沐浴在黃昏的溫暖氣氛裡,享受著山區清新而芬芳的空氣,慶幸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而且無形中解除了他那張驢皮的威脅。當夕陽的紅霞在群山巔上消失時,空氣變得涼爽了,他便離開他的座位,隨手把窗戶關上。
“先生,”一位老太太對他說,“請您不要關上窗子可以嗎?我們都透不過氣啦……”
說這句話時那種特別尖酸的腔調,幾乎刺破拉法埃爾的耳膜,其後果就象一個在交情上我們認為可以信賴的人,因不慎說出的一句話,暴露了他的極端自私,從而破壞了我們感情上的一些甜蜜幻想。侯爵以凜然不可侵犯的外交家的冷靜目光投向那老婦人,於是叫來一個僕人,冷冷地對他說:
“把這個窗子開啟!”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人都顯得吃驚。大家都在竊竊私語,各以不同程度的表情瞧著說話的病人,好象他做了一件嚴重失禮的事情。拉法埃爾還沒有完全排除年輕人那種膽怯,不禁有些羞慚;但他立即清醒過來,重新鼓起勇氣,回想一下剛才這奇怪的一幕到底是怎樣發生的。突然間,他腦子裡一閃,過去的事情一樁樁地浮現在他眼前,其中凡是由於感情上的原因引起的事件,都突出地湧現出來,就象一具屍體的脈管,經過自然科學家的津心處理,注射進染色的液體,那怕是最小的支管都能看清;他就是從這幅一閃而過的圖象裡認識了自己,他在這裡逐日逐件地追憶他的生活,不禁吃驚地看到自己在這個歡笑的社交場所中,卻是臉色陰沉,心不在焉;始終只想著個人的命運,關心自己的病痛,似乎蔑視最無意義的閒談,避免在旅客之間迅速建立短暫的友誼,因為他們都知道彼此萍水相逢,後會無期;他很少為別人的事情躁心,彷彿岩石似的,對波浪的輕輕撫摩和猛烈衝擊同樣無動於衷。
由於一種罕有的天賦的直覺,他能夠看透每個人的靈魂,他無意中在一臺燭光的照耀下,發現了一個腦門發黃,臉帶挖苦表情的老頭,他想起曾贏過他的錢。卻沒有建議讓他有一個翻本的機會;更遠一點,他看到一個漂亮女人,她的媚態只受到他的冷遇;每張臉都在為一個這類表面看來無法解釋的過失而責備他,實際上他的罪過就是無形中傷害了別人的自尊心。他曾經無意中得罪了一些因為虛榮心而趨附他的人。那些參加過他的宴會的座上客和接受過他贈送的馬匹的人,都對他的窮奢極侈很反感;對於他們的忘恩負義,他不勝詫異,便停止了對他們的優待,以免他們的自尊心再受刺激,從此以後,他們自以為受到輕蔑,因而責備他愛擺貴族架子。
經過這番對人心的探測,他了解到人們最隱秘的思想;他厭惡社會,厭惡社會的禮節和客套。他既豪富又聰明出眾,招人羨慕,也招人憎恨;他的沉默使好奇者莫測高深,他的謙虛被庸俗、膚淺之輩視為高傲。他猜出他對他們所犯的不可饒恕的潛在的罪過;他逃脫了他們對他的庸俗的裁判,反抗了他們專橫的審訊者的眼光,他知道他並不需要他們;為了對他這種隱秘的優勢地位進行報復,所有的人都本能地聯成一氣,先使他感覺到他們的勢力,然後設法排斥他,讓他知道,他們同樣也用不著他。
看到人世的這種景象,他先是感到憐憫,但一想到揭示出掩蓋在皮肉底下的人的道德實質的這種棉中藏刺的勢力,他頓時不寒而慄,便緊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