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害怕。大人說,一頂帽子有什麼可怕的?但我畫的不是一頂帽子,是一條巨蟒在消化著一頭大象。於是我又把巨蟒肚裡的情況畫了出來,讓大人看得懂。大人們勸我把畫放在一邊,把興趣放在地理、歷史、算數、語法上。”
“我就這樣孤獨的活著,沒有一個真正談得來的人,一直到六年在撒哈拉沙漠上發生了那次故障……一個奇怪的聲音叫醒我,說,請你給我畫一隻羊,好嗎?我驚奇地睜大眼睛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傢伙……”
“你在這兒幹什麼,我問。他說,請給我畫一隻羊。”
“我就給他重畫了那副閉著肚皮的巨蟒。”
“不,不,我不要蟒蛇,它肚子裡還有一頭象。我需要一隻羊,給我畫一隻羊吧……我又畫了起來……我不要,這隻羊病得很重……我又重新畫了……這一隻太老了……我不耐煩了,草草畫了,這是一隻箱子,你的羊就在裡面……他喜笑顏開,就這樣,我認識了小王子……”
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手指,盯著那畫面,盯著他。
眼角酸澀,有些東西涌了出來,劃過面頰,冰涼一片。
……
【9x年x月】
他開始對這螢幕說話。
他在背誦課文。
“聽聽……秋的聲音……大樹抖抖手臂,刷刷,是黃葉道別的……話音……聽聽,秋的聲音……蟋蟀振動……翅膀……是和陽臺告別的……”
他抽噎著,努力背完,努力不讓眼淚出來。
……
手指已經被她咬破,嘴唇抖的合不上,但目光卻移不開。
心口的肉糾結成一團,絞著,流著血。
不斷湧出的眼淚,成了水霧,遮擋著視線,被她抹掉,又湧出。
她捂著胸口,喘不上氣。
疼,恨,憤怒,無力而為……
……
……
最後一張。
小男孩靜靜的坐在鏡頭前,雙手抱膝,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望著鏡頭,那雙漆黑的眸子裡望不見一絲光彩,無神,彷彿被催眠。
他呆呆的看著鏡頭,除了眨眼,再無動作。
……
她呆呆的回望著,望進那雙無神的眸子,被他封閉的視窗。
他一直在服食抗焦慮劑,儘管那不是什麼大症候,積極治療可以康復,他復發的次數並不頻繁,這幾年已經好了很多。
他睡覺一直開著燈,但她小時候怕黑大哭時,他總會趕過來,摟著她,哄她睡覺。
他說,丫頭,怕黑就背課文,怕黑就給我打電話,怕黑就想想好玩的事,要學會和孤獨,和黑暗,成為朋友,它們只是在陪你玩。
雨夜裡,他站在黑傘下,用手電筒晃她的窗戶。
她開啟窗望出去,正對上他的笑,整個世界都被照亮。
他總是及時趕來,他總是看到她的需要。
那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是什麼滋味……
——
鍾銘驅車回家時,腦海中浮現出的是溫馨的屋子,笑容恬淡的小女人,一桌的飯菜,和一隻慵懶的貓。
這是他童年以後關於家的描繪。
小時候,他真實的家裡只有母親秦敏麗,但母親對家的想象中,應該還有父親鍾遠山。鍾遠山只在想象裡,所以那個真實存在的家,不是他母親期待的家,也不能被視作為家。
他得出一個結論,他的母親不屬於他。
……
那時候,父親鍾遠山也有個家,一家三口,妻子袁平,兒子鍾政,他們一家還沒有移民。
他很快得出這個結論,但母親卻用了半生的時間試圖在這道題上解出另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