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看了這場熱鬧後,參加閏五月經濟特科考試計程車子便開始呆在會館裡準備功課。經濟特科只考兩場:正場、複試,每場只考論一篇、策一道。楊度對國家時局有一肚子策論,他不習慣也不屑於泡在會館裡讀死書,況且對朝廷科考也淡然多了,於是常常外出閒逛,晚上則多半在皮庫衚衕夏壽田寓所裡談天說地。在京城,除夏壽田這個多年摯友外,楊度心裡還惦念著一個人,那就是五年前邂逅江亭的姑娘靜竹。
說來也怪,二十八歲的楊度自從成年以來,接觸到的漂亮而又有才情的女子也不少,但沒有幾個能引起他的眷戀,而那個穿著一身綠色衣服操著帶吳音的京腔的少女靜竹,僅僅只和他有過一兩天的短暫交談,便偏偏在他的腦中刻下了十分清晰而美好的印象。這個印象五年來不時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甚至在異國他鄉的歲月,他也常常想起過她。“我看重的是詞,不是榜眼”,這句話,千百次地在他的耳邊嗡嗡作響。這次從日本回來,做媒的不少,但他的興趣都不大,要追尋心靈深處的原因,便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倩影常常出現的緣故。離家前夕,他把當年靜竹送他的拜磚放進隨身帶的書箱裡,暗自作好了打算,一定要藉此機會找到她。
當然,五年過去了,猶如杜牧說的“綠樹成蔭子滿枝”,當年的少女或許早已成了牽兒抱女的少婦,但無論如何,楊度想見見她,跟她說幾句話。名花即使有主,他也願再睹一次芳顏,聊以慰藉那種理不順說不清、混合著種種情感、雜糅了各色意念的心思。可是,偌大一個京城,上百萬人口,九市百街,數千個衚衕,當初又並不知她住在哪裡、操何種職業,甚至連她的姓都不知道,冠蓋京華,茫茫人海,要尋找一個這樣身份低微的弱女子,五年前都無法實現,五年後更從何處著手呢?
楊度記得,靜竹對他說過,她是隨教她彈琴的師傅來江亭玩的,她是蘇州人,來京師三年了。自己當時聽了這話後就沒有再問下去了,心裡想到這個女子一定沉淪下層。行,這就是線索!楊度想,靜竹很可能是戲班子裡的。
當時北京內城禁止演戲,戲院多半在正陽門外的中城。有幾句巡城口號,道是:“東城布帛菽粟,西城牛馬柴炭,南城禽魚花鳥,北城衣冠盜賊,中城珠玉錦繡。”“珠玉錦繡”指的就是大柵欄的珠寶商店和圍繞大柵欄一帶的掛著蟒袍玉帶的戲園子。這一帶方圓兩三里之地竟然集中了慶樂、慶和、廣德、三慶、同樂軒五大京戲園,另外還有肉市之廣和樓、鮮魚口之天樂、抄手衚衕內之裕興園。楊度一大早便來到這裡,他一家家戲園子尋找,遇到關門的,便從口袋裡摸出幾個錢來送給門房,請求讓他進去;遇到正在演戲的,他就買一張票入場,先看前臺,再看後臺,都沒有看到,他便四處打聽:這裡有沒有一個二十二三歲蘇州來的名叫靜竹的姑娘?所有被問的人都搖頭。八家戲園子走遍了,問遍了,直到街頭巷尾到處亮起了燈籠蠟燭,連靜竹的一點訊息都沒有打聽到。他又累又餓,拖著兩條疲乏的腿回到長郡會館。
第二天起來,疲乏消失了,他的勁頭又來了。換了一個地方,跑到朝陽門外的芳草園、隆和園去打聽。跟昨天一樣,又是一無所獲。第三天,他去了阜成門外的阜成園、德勝門外的德勝園,所得結果與前兩天一個樣。京師主要的戲園子都找遍了,能問的人都問遍了。看來,靜竹不是戲班子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