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就悉聽尊便了。
又過了一週。這些日子裡佩爾西科夫得以更加遠離那些漸漸消停下來的雞瘟問題的纏繞,而全身心地沉潛於那種光束的研究。一個個不眠之夜,超負荷的過度勞頓,反倒使他的頭腦變得清澈了,愈加透明而又輕盈。那兩道紅圈,如今總是不見從他那雙眼睛上消失掉,他幾乎是每一天都要在研究所裡過夜。他倒是從動物研究所這一隱身之處離開過一回,那是為了到普列齊斯堅卡大街的“科學家生活改善中央委員會”的大會堂去作報告,去講講他那種光束及其對卵細胞的作用。那一次,這位古怪的動物學家可是大出風頭了。圓柱大廳裡掌聲如雷,震得天花板上都有什麼東西往下墜落,燃得噝噝作響的弧光燈,將光芒傾灑在那些前來聽講的科學家們的黑色晚禮服與女士們的白色衣裙上。在主席臺上,在講臺旁邊,擺著一張玻璃桌,那桌子上擺著一個盤子,盤子裡坐著一隻溼漉漉的、體積有貓那麼大的青蛙,它在那裡呼哧呼哧地喘氣,顯露其灰乎乎的形體。有些人不時地往臺上拋紙條。其中有七張都是求愛的,佩爾西科夫均把這些字條給撕了。“科學家生活改善中央委員會”的主席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教授拽到主席臺上來向聽眾致謝。佩爾西科夫十分激動地行了個鞠躬禮,他的雙手汗涔涔溼乎乎,那條黑色領帶不是垂在下頜之下,而是都歪到左耳後邊去了。在他眼前,在茫茫一片撥出的熱氣之中,在朦朧一縷騰飛的煙霧之中,幾百萬個蠟黃面孔雪白襯衣的男人的身影在晃動,一隻黃色的木製手槍套突然間問了一閃,隨即就在白色圓柱後邊的什麼地方消失不見了。佩爾西科夫恍恍惚惚地注意到那隻木製手槍套,可隨即便把它給忘了。然而,當他作完報告而離開大廳,踏著深紅色的地毯下樓梯之際,他忽然感到身體不舒服。剎那間,前廳裡那明亮的校形吊燈被一層黑霧給遮蔽了,佩爾西科夫便覺得神智模糊起來,有點兒噁心……他彷彿嗅到一股焦油味兒,直覺得他頸部血管和血液流得稠乎乎而熱乎乎……教授伸出一隻直哆嗦的手,一把抓住樓梯扶手。
——您這是身體不舒服吧,弗拉基米爾·伊帕季耶維奇?——一些驚恐不安的聲音從四周紛紛急切地詢問道。
——沒事,沒事的,——佩爾西科夫強撐著回答說,——我這不過是太累了點……沒錯……請給我一杯水。①
陽光燦爛的八月裡的一天。燦爛的陽光對教授的工作有干擾,因此窗幔都放了下來。一臺帶有可調支架的反光燈將一小束強光投射到玻璃桌上,桌上堆滿了種種器具與透鏡。倚靠在轉椅背上的佩爾西科夫,在疲憊不堪的狀態中一個勁兒地抽著煙,透過縷縷煙霧,他用那雙累得死氣沉沉但已然滿意的眼睛,守望著分光箱上那個微微啟開著的小門,那裡面靜靜地躺著那束紅光,它將研究室裡原本就悶人而汙濁的空氣微微地燻熱。
有人敲了敲門。
——喏?——佩爾西科夫發問。
門“吱”的一聲輕輕地響了一下,只見潘克拉特走了進來。他雙手筆直地垂立於褲縫邊,出於對眼前這座尊神的恐懼,他的臉色直髮白,他這樣開口道:
——外面,教授先生,有個羅克①找您來了。
①羅克,其意見第54頁注。此句又可讀作“劫運找您來了”。
只見科學家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種類似於微笑的表情。他眯起那雙小眼睛就開腔了:
——這倒頗有趣哩。不過,我正忙著呢。
——人家說,是帶著公文從克里姆林宮來的。
——羅克還帶有公文①?這可是一個罕見的搭配喲,——佩爾西科夫脫口而出,又補上一句,——那好吧,且讓他進來吧!
①此句又可讀作“劫運還帶有公文”或“公文還帶著劫運”。小說故事和程序表明,這公文和這羅克